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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了老半天,勉强转动眼珠看了看,才确定这是一间病房。
而他趴在病床上,背上缠绵了纱布,一动便四处都痛。
守在床边的警卫员发现他醒了,连忙出去叫医生来看。
不一会儿,医生走进病房,身后还跟着个专案组的组员小袁。
医生给他做了全身检查,道:“醒来了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病人的身体素质还不错,住个七八天院,就能恢复行动了。”
小袁谢过了医生,坐到病床前:“路处长,您感觉怎么样?”
路昭本是科长级,但下来锻炼,一般是任高半级的职务,所以任了副县长,就是副处级别。虽然他的副县长职位已经被撤了,但任下一个职务前,按理会提拔到副处,甚至直接提拔到正处,所以专案组这些年轻组员们,都称呼他为路处长。
路昭没力气说话,只眨了眨眼。
小袁叹了一口气:“这帮人太嚣张了,真是防不胜防。还好,这次扔炸弹那个人被抓住了,咱们又能从他口里审出些线索。”
“这事邓组长已经汇报了上级,也通知了您的原单位。您原单位的领导们很关心您,我刚刚又给他们打了电话报平安,有位领导说他待会儿要过来看您。”
路昭微微一愣,努力发出声音:“是……?”
“是任平飞,任主任。”小袁道。
路昭心里也猜到是这位关心自己的直系老领导,点了点头。
“邓组长还在左安县,案件进行到现在这个关键时期,他实在走不开,没法来首都看您。不过,他有几句话,托我跟来讲。”小袁说着,请警卫员站到了病房门口处,这才继续低声同路昭讲话。
“这等大案,牵涉的人员太多,所有办案人员、证人,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威胁、诱惑,但是只有大家都竭尽所能地配合、协作,才能让案件水落石出。”
“他希望,您能继续和专案组待在一起,尤其是出了这样的意外,您更应该留下来,把这些幕后黑手都揭露出来。”
这话说得委婉,但路昭这些年的摸爬滚打也不是白干的,很快就听明白了邓组长的意思。
虽然路昭已经遭遇了两次意外,并且他待在专案组里,还有继续出意外的可能——因为人家就怕他向专案组吐露得太多,只要他待在这里,他就会不断受到生命威胁。
但是,邓组长依然希望路昭能留在专案组。
一来,他熟悉左安县的局势、熟悉县里领导们盘根错节的关系,能帮专案组不少忙。
二来,他待在这里,吸引那些人的火力,那些人对他动手,专案组就有源源不断的新线索。
说得直白点,邓组长希望他以身做饵,牺牲自己,把更多幕后黑手拉下台。
小袁说完了这几句话,有些忐忑地等着路昭的反应。
路昭安静了许久。
要放在前两个月,他也许真的愿意以身做饵。
那时候他为了曝光这些事件,大老远跑去宁海求人,千辛万苦才把事情闹大。
那时候他要是有这么一个渠道、有人愿意帮他把这些幕后黑手拉下台,他豁出性命都愿意。
可是这几个月待在专案组里,他默默观察着专案组的工作,甚至观察每个人的一言一行。
他想了很多。
自己现在的这些付出,究竟能换来多少沉冤得雪?
自己豁出性命把那些幕后黑手拖到台前来,可最后审判他们的是哪些人呢?
先是专案组这一道。专案组鱼龙混杂,里头的组员来自各地,心思也大不相同,就连邓组长,背后也有不少利益纠葛。这样交出来的审判结果,还是原原本本的事实吗?
从专案组,再到纪委的领导层。这些领导们看到审判的名单、罪行,会不会勾勾画画、删删减减?
从纪委,再往上走,是不是还有更多的考量,最后出来的定罪量刑,还能称得上公正吗?
他在底下四处奔走、累死累活,比不上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轻轻的一笔。
路昭不是不愿意奔走,可他也希望自己的奔走、受伤、甚至牺牲,是有价值的。
他想,他可能终于明白任平飞的苦口婆心了。
看长远、看全局,不是叫他做缩头乌龟,而是要他看清本质、看清这局势里每个人的想法和意图,以此来用同等的付出换取最大化的收获。
他原先的那些一头热的付出、不考虑全局的付出,很可能在这复杂的局势中、在更高层级的角力中,被利益的冲突消磨掉。
那样,他就白白付出了。
路昭费力地发出声音,道:“我等……任主任来。”
小袁的脸色有些微妙,点点头:“好。”
路昭没有理会他的神色变化。
以任平飞护短的个性,方才在电话里肯定已经骂过小袁了,说不定之前也打电话骂过了邓组长。
路昭说要等他来,再商量,这意思就几乎等同于拒绝邓组长的要求。
可小袁也没法多说什么。
毕竟这是别人的命。邓组长提出这要求,虽然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办案,但谁都看得出来,他这是要求别人牺牲性命,来给他的仕途换取功绩。
过了十来分钟,病房门被推开,任平飞大步走了进来。
路昭仍然趴着,起不来身,任平飞就拉了条凳子坐到他床边:“怎么样?医生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