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家乡 不胜唏嘘(1 / 9)
二十
下一个目的地就在北方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黎越总觉得口里发干,喝了好几瓶水。
谢今朝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他们在过河大桥上,他坐到车窗旁边,盯着桥下裹挟着黄土的浊流发呆。
好几年前他也曾经坐在小舅开的车里,为了逃离和黎越有关的一切北上,经过这座大桥。如今一切人和事都转了个圈,他和黎越一起重返这里。
小舅没来得及告诉谢今朝的秘密,谢今朝现在也知道了。那时小舅说,等到时候再让谢今朝决定该怎么看他。
但谢今朝想了很多年,还是不知道面对好人不够好而坏人不够坏的真实世界,面对同时是保护他成长的至亲和十几桩谋财害命案件的凶手之一的小舅,爱和恨无助地空绞。
“吃点东西吗?“黎越问。
谢今朝摇摇头:“先去那里。”
趁车堵在高架桥上时,谢今朝又给小狗换了一次药。小狗的自愈能力很强,伤口已经基本长好了,换药以后还撒娇一样赖在谢今朝手中不愿意走,谢今朝难得没有赶他下去。
黎越看着那张庙里拿到的、写满作案地址的纸片,谢贺留下的记录文档告诉他们,在这座城市里黎征华一行人闯进郊区别墅里,杀害了屋主一家人以后带走现金和金饰离开。
“我走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别墅大门,上面还贴着崭新的红双喜,屋主大概是新婚的夫妻,那些金饰多半是长辈的贺礼。”谢贺写道。
只是黎越开到目的地时,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郊区别墅,而是成为了新开发区,高层写字楼的玻璃幕墙闪闪发亮,他们这辆风尘仆仆的车开在其间格格不入。
黎越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谢今朝也跟了出去。他们走到附近一个保安亭门口,敲了敲窗户。
“找谁?“一个年龄看上去跟他们差不多的年轻保安起身回应他们。
黎越给他递烟,问道:“你以前是在这一带住的吗?”
“问这个干什么?”保安接烟的手顿了顿,狐疑地问。
“我有个远房亲戚住这里,我过来找他,结果这里全拆了,我认不得地方了。“黎越诚恳解释道。
“噢……你过来求亲戚办事吧?不是我说,这么多年没联系了,我看难。”年轻保安转头叫了声:“老陈,过来帮个忙。“
黎越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坐牢几年,加上最近舟车劳顿,显得人沧桑不少,能被认成是乡下来的穷亲戚,心里一阵唏嘘。
被叫做老陈的人看起来年纪挺大,一脸皱纹,凑到窗口,问道:“怎么了?“
“老陈是这里的拆迁户,从小在这一带长大的,你有什么就问他。“年轻保安冲黎越他们介绍道。
“陈叔。“黎越又敬了根烟给他,报出以前那个别墅区的地址,问老陈知不知道大概在什么位置。
“你说老别墅那里啊?我知道,你从这里往前走,下个路口左拐,能看见一座商场,差不多就在那儿。“老陈抽着烟,突然压低了声音说:“据说那地方挺邪,总出事,从拆迁到建商场,工人意外死了好几个,以前发生过杀人案的。不过啊,越邪门的地方,生意越旺,那儿保安工资一个月都舍得开一万呢,专挑好看的年轻小伙子,欸,我看你要是找不到亲戚,拾掇拾掇也能去试试。“
“谢谢叔,我去试试。对了,什么杀人案,您能不能给我讲讲?”黎越追问道。
“我也记不清了,八几年的事,那会儿我住别墅旁边的平房里,有一天中午,大日头的,好几辆警车呜啦呜啦地开过来,我亲眼看着担架抬了两具尸体出来,那警察身上都沾血。”
“别墅区里住的人跟我们不是一个档次的,我也不认识,就知道这家是对年轻夫妻,做生意赚了大钱,刚结婚不久,就遭了这种事,尸体隔了两天才被发现,好像是人家爸妈打不通电话,就上门看看,谁能想到……”
“师傅,我告诉你一件事。”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谢今朝冷不丁开口。
“什么事?哎呦小伙子,你也太瘦了点,是不是生病了?“
“那对夫妇,是被我爸妈杀的。”谢今朝咧嘴一笑,口气平淡。
黎越赶紧拉住他,冲老陈解释道:“这我弟弟,以前受过刺激,脑子不太正常,老是说胡话。“
老陈在谢今朝脸上打量了一番,说:“这眉眼看着挺俊的,怎么偏偏出了问题。你当哥哥的不容易。”
谢今朝像配合黎越的话一样,对着老陈连连傻笑。
“是,这趟出来就是来看医生的,看看还有希望没有,一路上受了不少罪。想住亲戚家省点钱,没想到这里已经拆了。“黎越看谢今朝挺入戏,就索性陪他演起来。
“你们这亲戚真有本事,以前能住别墅区的,那不是一般人。“
“我哥也很有本事,他想做的事都能做成。“谢今朝拉了拉黎越的手,仰头看着高楼说:“哥,我改主意了,你别管我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吧。“
“小弟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也得等你病好了再说,你先好好配合你哥,把病看好。”老陈以为和他们聊得投缘,感慨道。
“为什么?”黎越皱着眉问他。
谢今朝看着午高峰的人流如织,看着面前象征城市文明的一切,连锁咖啡店门口排队的白领,在狭缝中穿梭的外卖员,散落在地的关于家庭与生活的抱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彻底与这样的生活隔绝呢?一路流放,从异乡到异乡,想象中的未来一次又一次的断裂,而问题比答案多得多。
但黎越还回得去,这就是他和黎越的不同。
“接下来的路,我想自己走了。”谢今朝一边走一边说,加入咖啡店排队的队伍。
“不是说好,我陪你吗?”黎越紧随其后。
“你还有妈妈,黎越,现在还来得及。”谢今朝看着菜单说。
“你不会开车,小谢,你自己过不去的。”
“想走的话,怎么样都能到的。”谢今朝点了两杯冰咖啡,递给黎越一杯。
“我们拍个照吧。”他走到光线好的地方,握着咖啡等黎越入镜。灿烂的日光似乎有强大的修饰力量,把他们两个流放者在照片里粉饰得阳光、健康。
拍完照后他一边在手机上点来点去,一边问黎越:“我还有钱,你要不要?”
“你哪来的钱?”
谢今朝给黎越看他手机上的一个情色网站,一点进去就是满屏的各色赤裸肉体。
“我在上面赚了十几万呢,我把账号给你,视频我也不删了,你要是想我了,就看一看。”
黎越关掉手机,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谢今朝。
谢今朝笑了笑,叼着烟往前走,没完没了地走。
“谢今朝!你给我站住!”他们一前一后走着,直到傍晚时,黎越终于压抑不住,冲谢今朝的背影大喊。
谢今朝没有回头。
“谢今朝!我问你,你到底要什么?”黎越声嘶力竭地喊,不顾路人的侧目。他突然意识到谢今朝缺什么了,是占有欲,谢今朝不停不停地丢掉自我,什么也不给自己留下。
谢今朝终于停下脚步,稍微侧头。夕阳勾出他侧脸干练的线条,束起的及肩发被风吹乱。
谢今朝也在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过去想过做一名兽医,他学得也很好,但被一场轻佻的师生恋断送了学业。
他想沿着当年父母和小舅南下的路,重新走回西北的故乡,可才走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