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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富贵紧紧攥着手里厚厚的一沓钱,一共450元,这是他刚卖掉小羊羔赚的钱。他走在热闹的集市上,心想接下去一定要把这钱花在刀刃上。他要买一壶上好的陈年黄酒,去饭店点一盘平时舍不得吃的猪肝跟鸭舌。光是想那些个菜品,李富贵的嘴里就不由分泌唾液,就连走路的步伐都不由加快。
他路过一家专门卖布的铺子,看到两个女人在门口用手指着西南方向。李富贵听到她们说:“哎,那边在卖人,瞧瞧去。”
卖人在赵县算不上新鲜事,他们这个县在周边算是富的,前几年其他地方闹饥荒有不少人跑到这边来卖人,有卖女人,有卖孩子,有卖自己的,总之年龄从幼到长,从男到女,只要能卖上价的都跑来赵县卖。只是现在卖的少了,卖人就变成了新鲜事。
李富贵顺着她们所指的方向望去,不远的街口早已被人堵得水泄不通。乌泱泱的人头好像砖块一个叠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组成一个圈。李富贵从来没见过卖人能围那么多人的,不免好奇起来,于是他也决定过去瞧瞧。
他把皱巴巴的钱叠好揣进口袋,走了过去。李富贵一开始是想站在外面朝里面望,他的个子高大,本以为踮起脚就能看到里面,结果前面好多人都是带小孩的,他们把孩子背在肩上,叠起来可比李富贵高得多。
他左瞧又盼都看不到。李富贵心想自己要不还是走吧,别凑这个热闹,他还要去买酒还要去饭店吃小菜。就听到前面好些人在说:
“好可怜啊,这娃生的好看,就是这命真苦。”
“是啊。要是女孩买回去还能生娃给家里添口人,男孩子能干嘛。”
“要是聪明点也好,兴许有人心善买去,他还能给人干活当牛做马,可惜是个傻子。这谁会买,买回去都是累赘。”
他们窃窃私语,评头论足,那些话就像风呼呼地都吹到李富贵的耳朵里。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李富贵就想看看那被卖的傻子有多可怜。于是他拨开人群往最中心挤。
夏天,人挨在一起都是汗臭,李富贵顶着太阳忍着臭和一群人看热闹。他看到了坐在地上被卖的傻子,还有一旁卖他的人。
那是傻子的叔叔,李富贵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就听那个中年人是这么自称的。那位中年人穿得破破烂烂的,两只裤管瘪了一只,只有一只腿露在外面。他的脚腕黑乎乎的,脚尖沾了不少泥巴。李富贵想他们一定不是本地人,因为赵县都是浇好的水泥路就算再下雨脚上也粘不了那么多泥。
与旁边的中年人相比,傻子就干净许多,他的鞋是干净的,衣服也是崭新的。像是被精心打扮过的。
在傻子的脚跟前有一块板子,上面写了傻子的身世。李富贵仔细地看起来。别看他是个农民,李富贵是读过书的,识得字还不少。
这块板上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就是说傻子名叫祁云,家住常德村,刚满二十,父母四年前因饥荒而死,后来被他这个叔叔接到家里养,但现在他叔因事故少了条腿养不起一大家子只能把祁云卖掉。
读完,李富贵又把傻子端详了一遍。他看了看祁云的脸,如刚才听到的,傻子确实好看,小鼻子小脸的。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他的名字一样,像云一样,白白的,轻飘飘的。
“云子啊!莫怪叔叔心狠,是叔叔实在照顾不了你。你婶和你哥治病都需要钱,现下我又没了一条腿更是断了挣钱的路子。我只求你能找个好人家,有人能养着你,能享些福,也算是我给你爸妈一个交代。”
傻子的叔叔捶打着胸脯,哭啊喊的。只是祁云是个傻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叔叔在哭什么喊什么,他就坐在旁边笑,一边咬着大拇指一边咯咯地笑他叔。
傻子摆动头,用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去看所有人。看妇人,看男人,看小孩。那双眼扫过好多人,同时也扫到李富贵的身上。
他冲李富贵笑了笑。那双大大的眼睛弯成了长长的月牙状。
“大伯,他多少钱?”李富贵指着祁云问道。
“啊?”
祁云的叔叔没想到真有人想买傻子。他在街口叫卖整整一上午,哭来的只有那些看热闹的人。他看到众多指指点点的人却没有一个下手的,心想可能这里也没人要买祁云。或许他得拄着腿继续带祁云去下个地方叫卖,又或许该认命带祁云回老家给自己的老婆孩子办理后事。
李富贵看中年人迟迟没说数以为他没听明白,又问了一遍,“我说,要多少钱才能买下他。”
“400!”
祁云的叔叔这回立刻脱口而出价钱,同时伸出四个手指头。他开口要价就是四百。
这数字可把众人吓得惊叫起来,他们大呼小叫道:“这傻子要四百?我看会买他的才是傻子嘞!”
原本成群看热闹的人就像流沙似的,瞬间四散了无踪影。只有李富贵还站在原地。他的心在打退堂鼓,可他的腿却好像被拴了铅球一样无比沉重,想挪都挪不动。
“您没说错吧?”
“没错,就是四百。我知道这价可能喊高了,但我没办法。我得把他卖个好价钱才能回去给我妻儿治病。你既然都想买下他,那一定是个天大的大善人,就求求你再当回好人,可怜可怜我出到这个价吧。”
“可他不值四百…”
四百。对李富贵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他赚四百得悉心照顾一头母羊从怀孕到生产,卖头健康的小样才赚个四百五十块钱,买个傻子得花他四百,这不是明眼亏本买卖吗。
“云子很乖。很听话。”
像是在推销商品一样,祁云的叔叔开始天花乱坠地介绍傻子的优点,他摸摸祁云的脑袋开始说:“他不是完全傻,他啊,是十二三岁的时候发烧发傻的,智力停在那个时候。你平常喊他干些事他其实都听得懂。虽然这话不该是我这个做亲叔叔说的,但云子他好看。你好好看看他。你就当是买回去做老婆用的,你对他做什么他又不懂。就算是你将来玩腻他另外真找个老婆,他也不会争风吃醋。不过,我只求你那时候还能把他养在身边,当他是个弟弟给他一口饭吃就行。”
在猛烈太阳的毒晒下,在中年人口若悬河的推销下,在傻子咯咯的笑声中,李富贵的额头哗哗地冒汗。他热得喉咙发干,脑袋都在眩晕。他又看了傻子一眼,傻子也正在看他。
傻子又笑了。他大大的眼睛又笑弯如月牙状。
李富贵心一横,把藏在兜里的四百五十块掏了出来。这笔钱本可以让他少干些农活,可以让他多喝一次酒,甚至还能再多吃几盘肉的。但现在他把这笔钱用在了买一个傻子身上。
呸!祁云的叔叔用力地朝手指吐了口唾沫,开始点钞票。他翻来覆去从前往后数,又从后往前数,数了整整两遍。
“是四百!四百整。云子,快站起来。”
祁云只笑不动,中年人只好推他的背说快点。
傻子反问:“为什么啊?”
“人家已经买了你。”他指着李富贵对祁云说,“以后这人就是你的家人,你得叫他哥,得跟他走,得听话,晓得不?”
祁云晃着脑袋去看李富贵,说,“我不认识他啊。”他又咯咯地笑,就是不起。
“慢慢你就认识了。”中年人哎了一声,扶住拐杖硬是从地上起来,他猛拉祁云将其推到李富贵跟前。
“他是你的了。”
撂下这句话,祁云的叔叔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即使缺了条腿,这个中年人也依旧走得很快。他一瘸一拐地就往出县的方向走。
一看他走,祁云就喊:“叔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