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泥泞(9 / 13)
末了,他直起身,走到客厅,点了根烟站在窗边,望着凌晨时分的茵城。
月光遍洒道路,对长了苔藓的角落却置之不理。久而久之,角落习惯了昏暗,喜欢上幽冷。
池云尽单手拨出一个号码,对面很快接通。
有点机械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什么事?”
池云尽望着楼底阳光和月光都照不到的角落,淡淡地说:“考虑好了,我跟你干。”
对方突然大笑起来:“欢迎欢迎,我敢肯定——有了你的加入,不久后我们的地位可以比肩唐家。”
池云尽的语气还是没有半点起伏,:“少吹点牛,挂了。”
“我可没有”
对方话还没说完,池云尽就干脆利落地将那个嘈杂的声音阻隔在十几公里外。
他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上的对话框。
圆气少女:“你好!我叫唐零,很高兴认识你。”
圆气少女:“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整张脸都超绝!”
圆气少女:“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圆气少女:“哈喽?你怎么不说话?”
池晓洲左手指尖在“唐”字周围来回逡巡,犹如圈住猎物的兽类。
他情不自禁地复述了一遍刚刚对他哥说的话,如同某种信仰一般:
“池晓洲,再等一会儿,我很快就来接你。”
说完,他指关节夹住烟吸了一会,而后吐出缭绕的烟雾,将一张和池晓洲有几分像、还未彻底褪去青涩的俊脸隐于其后。
淡淡的雾从失眠之人的手上飘至窗外
秋风再次赴约而来,红色火星再次闪烁,青烟再次袅袅升空。
浅白色的熏烟笼罩在他眼底深处的寒潭之上,叫人不能再一眼就看出其中愈加复杂的情绪。
时间的洪流滔滔卷过,带走了少年人的青涩、懵懂与怅惘,带来了属于成年人的果断、干练,和追名逐利。
而又有什么东西是静静地、坚定地伫立在原地的呢?
池云尽一身精致的黑色西装,其上被熨得没有一处褶皱。
他此刻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皮质沙发上,神色淡淡,指节隔着黑色的手套抵在太阳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像是因为棘手的情况感到烦恼。
“姓李的怎么说?”
依旧是温和醇厚的嗓音,仿佛被初春的雨水浇灌过般的新竹。
被问到之人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站在不远处,锁在眼里的明月依旧静静地悬着,不与骄阳争辉,不因外界波动。
陈遥想了一下,说:“他不信任我们。要放一点消息出去吗?”
池云尽垂眸盯着表看:“全放呗,不差他那点钱。”
他继续问:“唐家那边怎么样了?”
陈遥垂眸,感受了片刻背上残余的疼痛感和某人抚摸过留下的痒意。
明明那人只是在她背后巨大的疤痕上轻吻,那股悸动却直直地透到了她心脏里面。
“已经取得了唐家小姐的信任。”陈遥平淡答道。
池云尽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让陈遥先走一步。
他一动不动,独自坐在灯红酒绿的包间里,目光依旧凝在表上一跳一跳的指针。
默了许久,池云尽缓缓站起来,将一串钥匙勾在小尾指上。
语气有些欢快,又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骄矜:“时间到了呀。哥,我来接你了。”
池云尽手握汽车方向盘,脚底的油一踩到底。
又因为车前窗上突然有水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脚尖微微松开油门,视线在眼前的道路和来回摆动的雨刮器上交替。
雨每下大一分,他的脸色便愈冷一分。
——所有阻碍在他和他哥之间的,都该一扫而空。
通往市郊的蜿蜒道路上,车前的灯光飞逝而过,只留无形的尾气溶解于潮湿的空气中,路边被风压垮的柔荑很快又重新直起身板。
夜深人静,茵城与茵城的平凡的人们一样,昏昏欲睡。然而处于市郊的听雨阁廊内的灯笼却是通明的景象,隔着雨帘远远望去,尽是雾里看花的感觉。
往日静谧的建筑忽然多了好几分人气,不断有来者踏入门槛,按照主人的要求换好古式的着装,乍一看像是诸多儒士们的流觞曲水宴。
常言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揭开看似平和的表面,谁人又清楚其下又是怎样地一番脏污与腥血。
池晓洲说今天是唐铭昊生日,也是他进一步深入唐氏集团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层大厅内,人们均面露喜色,礼貌矜持地与彼此交谈,屋外此起彼伏鸣啼不息的鹦鸟声作为宴会的背景音乐。
禽鸟只知山林之乐,不知游人之乐其乐,而游人亦不知主人之乐何乐。
“你笑什么?”
静得可以听到烛火燃烧滋啦声的更衣间里,突兀地出现一道清冷的声音。
池晓洲又穿回那件素雅的雪白衣袍。
其实说是同一件并不十分严谨,因为池晓洲注意到腰间处多了一个黑色的图案。
应当是后面绣上去的,针纹略显稚嫩,和白袍本身细腻入微的交错丝线没法比较。
披上外衣的时候,他默默地用指尖在其上摩挲,低眉思索了片刻,抬眼就看到唐铭昊脸上正凝着笑看他。
嘴角上扬至一个完美的弧度,像是在镜子前练习了一遍又一遍后的作品,让池晓洲分不清这笑容到底是面具,亦或是真心。
不过于他而言,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见唐铭昊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应声,池晓洲也不追问,无所谓地继续整理身上的系带,顺道厘清自己的思绪。
首先将左边较长的带子绕身一周,再与较短的带子绑在一起——
这三年说短不短,说长又不长。唐铭昊并没有让他在集团露面,等于没有真正承认他的身份,这让他开展调查的行动受到了难以避免的阻碍。
后面的两年唐铭昊出国了,就更谈不上深入集团了。
接着将胸膛前的内侧的带子挽一圈,互相缠在一起——
所幸前面的一年里池晓洲多多少少还是查到了点东西:茵城唐氏原本是一个即将破败的商贾人家,可后来莫名其妙多了一大笔运转资金,便慢慢飞黄腾达,一举成为茵城首富。
唐铭昊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以继承人的标准严格培养,说难听点,就像是把他当做不会疲惫没有情绪、只需要灌输知识与能力的机器人。
唐铭昊刚上高三时,唐家父母不幸出车祸双亡,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成为集团的掌舵人。如今脚下的听雨阁,就是唐家的地盘之一。
最后拿起身侧的腰封,束在纤细的腰上——
单单池晓洲第一年偶尔过来的时候,就见证了好几桩黑色的交易。只是还不到被判死刑的地步,池晓洲只能按捺住继续蛰伏。
池晓洲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就那般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静的表面下是越来越严重的焦虑。
三年了,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彻底摆脱面前之人,回到生活的正轨。
“今晚的你很好看。”
池晓洲奇怪地看了唐铭昊一眼,才后知后觉对方是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他微微笑道:“谢谢,我知道的。”
池晓洲一直都知道。
唐铭昊不在的这两年,他和池云尽每天都相枕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