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1 / 1)
魏·鼎西
柳契深同敌军纠缠,为释李营后撤提供了充足时间。城中民早早便南下避战,今儿仍须撤离者无非李家兵将。
李迹常的赤红马跑出这边城时,城中的粮草已是该搬的搬,地里长着的,也叫烈火给烧尽了。
杨亦信正立在那焦黑的土地上,战靴在土中拨弄半晌,却只见些未烧尽的草根。
——城里连粗粮都不剩,甭提好吃好喝犒劳将士。
杨亦信叹了口气,回身去问候麾下亲信,哪知会他们个个面目憔悴,已是几日未歇。他的喉头不由得哽了半晌。
他不忍再打扰,索性攥紧拳头挪了地儿。他挤进一圈吵嚷着要造反的人丛当中,安抚说:
“弟兄们,军粮已唤西边的火兵加急送来……今夕城中火已然扑灭,姑且先去寻个好屋歇歇脚,取暖用的炭火顷刻我会差人送去。天寒,可别冻着了!——大家伙都散了罢!”
那些草莽汉哪里听得这话,只叫怒火烧了脸,若非那些个虎背熊腰的秦兵正候在一旁,叫他们不敢轻易则声,他们定要大闹一通。
“朝满。”格图招手要他过来。
“老将军。”
杨亦信小跑着过去,站定后却不由自主地耷拉下脑袋,俨然个不识事的黄毛小子。
“你抬起头来。”格图说着,粗手握住他的双臂,“如今我们占了上风,在此处歇停,若叫敌军召来援手,我们可要吃大亏!”
杨亦信眼眉微皱,说:“可此战我军虽说得胜,士气却很低迷,我是想……”
格图不容他再说,厚掌不耐地在剑柄上滑动,他道:“朝满,你当时不该空口许诺。”
格图这是在说杨亦信前些日子攻城门时脱口而出的办宴豪言。
“可是老将军,您也知这烽谢营当中将士多数曾为阶下囚,其中心怀苦衷者自然是有,可多数还是分外自私之徒,那是若无犒劳奖赏,定然摆不出劲头!”
格图摇头,他说:“朝满,我年方十六便领兵打仗,也曾以为若要鼓舞士气,非犒赏不可。可是不对,长生天以落红自肥要我们明白,万物皆如石潭之中的清水一般流动,有得即有失。今儿你给将士奖赏是叫他们‘得’。可是你忘了‘失’比‘得’更叫人怖惧。世上人不一定渴求钱财亦或美餐,唯有一事叫多数人执着认作‘不可失’,那便是‘命’!”
杨亦信愕然,老格图却照旧云淡风轻:
“你必须将他们的‘不可失’握在手心,才能驱使他们。”格图回身,指向军阵后头那些个拉弓的将士,又说,“看见秦军后排那些个弓手了吗?他们的箭从不射向敌军,他们的箭从来射向的都是自己人的心脏。”
猎猎沙风卷来,叫战甲红缨飘扬不停。
杨亦信掐着掌心:“如今烽谢营已来不及安插弓手布此阵……”
格图仰天大笑:“朝满啊,用不着布阵!你眼前的这些个秦兵可不就是你们烽谢营列后的弓手?朝满,我给你当受箭的盾,去承受那群卑劣者刺来的矛。朝满,你去同他们说,我勒令你进军,否则……”
杨亦信眼底浮上一丝苦笑,他接过格图的话,说:“……杀无赦!”
边城破了,李家军沿道跑回首城。
李迹常自打回来后便一直歇坐在城墙上,任由黄沙给他的银甲覆上灰蒙的土黄。
他生性乐观,从来乐呵不知愁,若是当了宰相也是个肚里能撑船的。然他今夕饱尝苦痛,稍得清闲,心里头便又要嚼起故人旧事,悔恨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嚼啊嚼,想到被逼服五石散的沈长思的眼睛,思索那轮桃花白月的消亡,是否与自个经久贪慕有关,是不是他若不曾向老天许愿师门重逢,今儿沈长思还能活在这九道十六州的某一处?
他想啊想,想到沈长思的泪水,还想到柳契深冷冽的诀别。
心脏漏出的口子灌满了刮来的黄沙,他不知道要如何同江临言交代,今儿更是连辛庄明的眼也不敢瞧。
他是怕自个儿将心中的自责化作怨愤,烧死他那无辜的师侄。
他锁眉搓了把脸,在来往巡城兵士脚步声中掩住了沉重叹息。
恰是这时,城外斥候飞马,急急高喝:“报——那杨亦信今儿令其麾下人马重整兵甲,要不休再战!”
李迹常深吸了一口气,正色吩咐诸将:“传我号令,全营戒备,即刻备战!”
那些将军倦容难掩,立那儿踟蹰半晌,却始终道不出一句“可是”,只好耷拉了脑袋去传令。
“……等等,”李迹常留住一将领,说,“去寻个踏实人把辛庄明随着城中百姓一道往南边送。”
哪知他话音方尽,城楼之下便有一人冲他嘶吼:“老子才不走!老子要留这砍秦兵!”
见那人态度梆硬,李迹常难免也生了些火气,幸而他火气向来烧不旺,闻言只冷冷俯视底头那人,用极淡的口气说:“我是你师伯。”
“老子也没做你的师侄多久,你凭什么管我?!”
“这儿是李家封地,由不得你胡来!”李迹常略有扬声。
“我胡来?你他娘的给老子睁大狗眼看!胡来的根本就是你!——沈长思他带我来鼎州为的是叫我杀敌!他要我不耽于私情,你却因着私情要把我送走!绝无可能!”
“随你!”李迹常气急败坏,只收回探出城墙的脑袋,冲上头诸人放了狠话,“你们来日都甭管他,让他爱干嘛干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