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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心中百感交集,头一次十分遗憾如今瞎了,因为忽然好想再看一次裴追那样的神情。
他扶我起来,细致地让我把豆浆喝完,一边说些闲话:“医生说你这几日可能会醒。我记得你喜欢吃城西这家豆浆,便买来了。”
我微微一顿。几日,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他每天重复地买上一杯故人爱喝的豆浆,等一个不知是否会醒的人。
胸腔一阵痛楚。我侧头掩饰神情,转移话题道:“还是和之前差不多的味道啊。两条时间线,这豆浆店倒是都在。说起来,我之前梦到了一些往事。”
裴追立刻问道:“什么?和我有关吗?”
我失笑,故意道:“不是你,梦到了别人。女孩子。”
裴追默不作声地来夺我手里的豆浆杯。
我连忙告饶,笑道:“是我妹妹,亲妹妹。很小时候的事。”
“你有妹妹?”裴追迟疑道:“你第一次与我说家人的事情。”
是啊。因为和我有所谓血缘关系的人应该早在我十二岁那年已死得干净。而且,我根本记不得他们为何而死。
事实上,我十三岁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也下意识地避免提及。
裴追可能看出我情绪不那么高,便换了话题:“你的确像是个好哥哥。说起来,我那时会去出租屋找你,和这也有些关系。”
他这样一说,我便也有些好奇。毕竟那日前没多久,裴追还亲口说过“累了”,怎么会突然又去找我。
“我们初重逢时,目睹癌症楼中一名小女孩丧母。”裴追说道:“我其实有定期关注那孩子,但主要是金钱物资、联系陪护,自己去的频率不高。而巧合的是,就在你出事那日,我去看望了那孩子,邻居却说,孩子已经去了孤儿院。”
“我当时有些意外。因为其实原本这么大的孩子,送孤儿院更好。只是小女孩刚刚丧母始终哭闹,不愿意离开家。”
“我便问了是那家孤儿院,小女孩为何又肯去了。”
“邻居说,孤儿院她帮着查了,口碑不错,倒没什么特别的。而孩子肯去应该是因为一个哥哥。她说,有个好看的青年经常来照料孩子,还给孩子做玩具,讲故事。十分耐心,也不知是不是小女孩的远房亲戚。”
我看不到裴追的神色,只觉得他的指腹始终轻轻摩搓着我的手背,这点小动作让我有种被他注视的感觉。
“我当时不知怎的,便想到了你。”裴追说:“然后我去了那家孤儿院,给院长看了你的照片,自称你的朋友。”
“老太太立刻很激动。说你十几年来一直在匿名捐钱。”裴追轻轻道:“我这才知道那五十万你都用去了哪里,为何如此拮据。”
无名指
裴追总是敏锐的,沉默一会后,他问:“我发现你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似乎格外有耐心些。是不是和童年回忆有关?说回你的梦吧,梦里是什么趣事。”
“梦里后头光怪陆离,但开头应当的确是我小时候的事,虽然可能不算是什么趣事。”我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等他来拿空杯子。
“和我说说,从前都没听你聊过童年时候。”裴追接过杯子:“还想吃些什么吗?医生说流食是可以的。”
我并不太饿,而且总怕吐血,因此摇了摇头。
“因为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我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十三岁前的记忆,我记得很模糊,只有些残留的碎片回忆。还以为是少时懵懂,太不长心的缘故……如今回想,却应该不是。”
我三言两语简单和他解释了那日大火起因、清理怪物,还有最后怪物与我说的那几句话。
“他们说,会来到现世与我有关。”我看不到东西,索性阖目养神:“我担心……”
我担心,是不是这段遗失的记忆里是否真藏了什么致命的秘密。
“没什么可担心的。”裴追忽然打断我:“你什么也不必想。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治病。”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强硬,我愣了一瞬,然后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那日大火危急,我为劝裴追放弃涉险,情急之下才打乱计划,说出了身患绝症之事。
方才初醒,裴追似乎态度自然,甚至比先前更平和一些,我便没有多想。
仔细想来,这才是最大的异常。
“治病?”我缓缓道:“医生没和你说吗?我这病治不好的。即使手术,也几乎都会在一年内复发,难逃一死。而且我已经严重扩散,应该都没有手术指征了。”
沉默。
我看不到东西,也听不到声音,心中便跟着烦躁起来,勉强起身摸索着,却没碰到裴追的手。
“沈无,你信我。”裴追的声音在稍远地方居高临下的传来,他轻轻地、一字一顿道:“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
这样笃定、这样年轻气盛,即使我全盛之时也未有过。我隐隐感到不安,生怕他要来个什么不知死活的邪门歪道,立刻起身下床,想叫他说清楚。
然而,我甚至都没站起来。一下床,膝盖便是一麻,然后又是一阵刺骨钻心的剧痛。我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
裴追仓促地揽住我,想将我环抱至床上。我轻轻推开他的手,摸索到病床护栏,勉强撑起身。
“裴追,我只说两点。”我垂眸道:“一、你会的那些东西都是我教的,无论你想干什么,我有办法不让你成功。二、即使你当真成功,若你不在了,我当自裁以殉——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