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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叫着救护车。
我被人群挤到边上,麻木地看着一切的发生,竟然有种诡异的抽离感,觉得一切都蒙了层血色的模糊滤镜。
我眨了眨眼睛,才发现是睫毛都被小孙的血糊住了。
然后五感四识逐渐回笼,我感到衬衫被血浸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我闻到了全身刺鼻的血腥味,低头一看半身都是泼墨般的血色。
那都是小孙的血。
别人忙忙碌碌,做着最后的抢救。但其实人人都知道小孙没救了,他没呼吸了,不可能活了,只是尽人事罢了。
都是没意义的事。
我这个混蛋,事不关己地靠在一边,一身他的血,耳边还回响着他最后说的那句要请我去他家玩,帮他证婚的话。
现在好了,他自己都回不去了。
小孙说过,今日出了许多意外,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巧合。
这桩事,不也是无数巧合铸成的吗?
如果我今日不来这里,他便不会请人代班,那就不会差点就出了塔吊意外。钢筋也就不会掉落,小孙也不会为感激我,而站在这个位置。
他便不会死。
头疼更加张牙舞爪起来,我按住胸口,压抑着干呕的冲动,问边上的工人要烟。
那人被我这满身鲜血的恶鬼样子吓到,有些踌躇。
我直接劈手夺过整盒,对身后的谩骂恍若未闻,只是低头点了支烟含在口中,未再看小孙的尸体一眼,走出了人群。
之前的动静闹得太大,人流基本都聚集在那边,其他地方都异常空旷,只有风卷尘沙,吊塔的锁链发出金属碰撞的闷响,恍如变调的呜咽。
我环顾四周,透过吐出的烟雾看这些人的生命倒计时,无数金色的数字漂浮在我的眼前。
——我竟然又能看到人的寿数了。
头部的剧痛一波强过一波,我近乎强迫症地抽完了整盒烟,也看完了全场。
没有过度异常的倒计时了。
我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靠着建材堆坐下,去摸衣袋里的止痛药,手却在生理性地颤抖,药瓶滚在了地上。
我撑着地面,伸手去拿,却看到一只稚嫩的手先捡起了药,递给了我。
小女孩把药塞在我手心里,懵懂地问:“沈无哥哥,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你身上怎么这么红!”
——那是小孙的血。
我随口胡扯:“我在尝试一种新装扮。”
小姑娘立刻开心起来:“你在扮番茄先生吗?”她又看了看药:“这是糖吗?我也要吃。”
这是领居家的孩子,刚上小学,哥哥也在工地打工,他哥叫她乐乐。
因为一些往事,我这个人渣对这个年纪的孩子却格外多几分耐心。她粘着我玩,我只好买糖哄他换个清净,久而久之便认识了。
我打开药瓶,倒出几颗直接咽了。
乐乐被我忽视,顿时有点不高兴了,故作老成道:“你一个人吃好吃的,这是什么糖?乐乐自己去买。”
“别。最好你一辈子都不需要买这东西。”我感到头疼缓解了些,拉住小女孩:“乐乐,别往那边去。”
她要去的方向正是人群聚集处,刚才小孙死的地方。
“但是乐乐要去找哥哥。妈妈说没钱了,要买药,要哥哥给钱。”她歪着头:”沈无哥哥,那边那么多人,在干什么啊?”
“……在和人道别。”我按着太阳穴给出了一个敷衍的解释:“但是你不能去。”
“为什么?”小女孩执着地问。
我阖了下眼,小孙被钢筋贯穿的头颅在眼底挥之不去。
“因为人道别的样子都很狼狈、不好看。”半晌,我说道:“被你这样的小姑娘看到,他们会不自在和难过的。”
乐乐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像是。之前哥哥出远门说拜拜时,妈妈哭了,还不想让我看见。”
说到妈妈,她又着急起来:“但是我得找哥哥要钱买药。他又不接电话。”
我从口袋里拿出刚才结的现金,除去要还债的部分,剩下全递给了小女孩:“够买药吗?”
乐乐愣愣地看着我:“够了。”
然后她跳起来,开心地说:“沈无哥哥,你真是个大好人。我会告诉我哥哥,让他还你的!那我先去买药啦!”
我算什么好人——我看着她天真的眼神,心中却想道:你猜得出我曾将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杀死么?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开了,我靠在脏污的建材袋上,安静地调整呼吸,等着止痛药生效。
其实很难集中精神。因为一旦我合上眼,便会浮现出小孙死前还凝固在脸色的欢欣和憧憬。
其实,旧时间线上,我与他曾有一面之缘。
当时已在末日时期,我因受伤,意外进了他家。
他妻子收留了我,帮我包扎了伤口。
正是他给我看的照片上那红脸蛋、红棉袄的姑娘。
那时的小孙也快死了,不过是被怪物所害。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握着妻子的手。妻子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儿子。
我去的那日,晚间他正好断气,却是带着笑的。听他妻子说,他去年的愿望就是看到孩子出生,如今走的没有遗憾。
那现在呢?
他甚至还没有再见到老家的妻子,和她结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