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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则低着头整理水袖,故作轻松:“有什么稀奇?你回去打开电视,准能看到他的节目。”
“是,他出息了。”众人笑得真挚:“你也不错,听说下个月你要演一场。”
“对,是我师叔前两年排的新编戏。”赵捷点头应道:“我师兄有别的演出任务,我来接手。”
赵捷本以为他会在杜誉的生活中渐渐淡去,可他低估了那人重情重义的程度。
杜誉完全不辞辛苦,每两周从上海回遥城见他一次,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在不能相见的漫长日子,他一直给赵捷写信,事无巨细地告诉对方。
在他离开两个月之后,赵捷终于肯接他的电话。
程云礼退休了,省京剧团改名成了临东省京剧院。由于杜誉并没有正式离职,赵捷依然住在他们的房子里。
那是一个夏日炎炎的周六下午,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来的时候,赵捷犹豫再三,最终拿起了听筒。
“你竟然接了。”杜誉显然惊喜。
“我接你的电话,难道不应该吗?”赵捷垂下眼帘。
“应该,只是你之前一直不接,我回家的时候才愿意和我说几句话。”杜誉带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两个月零三天了。”
赵捷做了一次深呼吸:“对不起。”
“嗯?”
“明明是我喜欢你,可是我不知不觉却想要更多。”赵捷忍着哭腔:“我会期待你能回馈我的感情,但这并不是你必须要做的事。都是我不好。”
“小赵,不是这样的。”杜誉的语气很真诚:“我既然答应了你,这就是我的责任。如果我做不到像你爱我一样去爱你,我绝对不会答应你。咱们的生活是一体的。”
不寻常的是,他们虽不再像前几年那般总是待在一起,但赵捷反而更能与他敞开心扉,通过电话说一些面对面时不好意思宣之于口的言语。
距离让赵捷从热恋甜蜜与苦痛的大起大落之中抽离出来,找回了在患得患失的心态里时有时无的理性。有时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他觉得曾经的自己实在是荒谬。
他自责地想:我为什么要和杜誉生气?为什么要和我父母生气?他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我去珍惜的人啊,我到底在做什么?
又过了一个月,赵捷已经养成了每天中午在固定时间和杜誉通电话的习惯。
“说起来很奇怪,法律说人人平等,但是在大家的思想观念里,尤其是对很多老一辈的人来说,人和人还是不一样。”赵捷坐在沙发上,一边翻书一边感叹。
“怎么说?”
“比如我的父母,他们比我年长,对我有养育教导之恩,很爱我,所以好像就默认我该事事听他们的话。”赵捷放下书本,声音不疾不徐:
“小时候每逢过年过节,他们总想带我去亲戚家拜访。我怕生,不想去,他们说如果我不去,会显得没礼貌,让他们丢人,会让长辈们不高兴,所以我必须去。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面子这件事比我的意愿重要,为什么那些与我互相并不熟悉的亲戚比我自己的感觉重要。”
杜誉默然无声。
“再比如你。”赵捷笑了:“你大我八岁多,能力比我强,艺术造诣比我高,名气比我大,选择比我多,算起来是我的前辈。说句不好听的,在咱们这段关系里,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我不会想怎样就怎样,你当我完全不考虑你的意见和感受吗?”杜誉反驳。
“不,咱们说的不一样。”赵捷说:
“这像是你对我的施舍,是你的选择,而不是我的能力。如果你选择背叛我、或者欺负我,其实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如果你选择不辜负我,那是因为你道德高尚,你愿意。”
年轻人抹了一把眼泪:“你一直有的选,你有这个权力。当然了,选择承受这些也是我自己愿意,因为我爱你。你曾说你母亲当年不愿为了感情摧眉折腰,可我如今却主动把刀递到了你的手上。”
过了这许久,年轻人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症结所在:他想掌握自己人生的主动权,却总是遇到重重的阻碍,长年累月处在这样的状态下,他太累了。
把自己清楚明白地剖析一遍,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他的压力骤然减轻了不少:“杜誉,我不是想逼你或者要求你做什么。你很好,我只是心里有点儿难受,过一阵子就好了。”
“从周公和孔子那时候开始,过去几千年一直如此,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甚至男尊女卑,三妻四妾。社会变化了,但或许是因为封建社会存续了实在太久,于是残存的观念好像已经变成了很多人惯性中的下意识。想要改变人们的想法,难上加难。”杜誉轻声说:
“人是群居动物,活在这个世界上难免受制于人,谁也不例外。在现代化建设的今天,已经进步了很多。小赵,你完全可以做你自己的主,即便我们人力可改的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赵捷想:杜誉的母亲杜心苓和他本人又何尝不是深受其害呢?
思虑至此,他心中生疼。
“杜誉,我想你。”赵捷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吐露心声:“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失去你,不想让你离开我。我昨天夜里梦到你,在梦里我坐在台下看你唱戏,看得正入迷,你突然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