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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赵,别犟了。”杜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嫂子,这件事不必劳烦你和赵哥,明天我就带小赵去给他们道歉。”
“杜誉,你不能这样!”赵捷绝望地看着他。
“怎么不能?冰与雪,周旋久,我这个前车之鉴活生生摆在这里呢。”杜誉的语气无比平静:“78年那会儿我为什么从省京剧团辞职?还不是因为被你师父打压?别说录音录像了,有时候几个月连一次上台的机会都不给我。”
听他这么说,李淑茵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愕。她当然记得那段光阴,可她没想到这人在赵捷面前会如此坦诚:“这……”
“你这么年轻,不该走我的老路。”杜誉垂下眼帘,压低了声音,伸手拍了一下赵捷肩膀:“你是个有未来的人,许多双眼睛都盯在你身上,许多人的期望都系在你一身,别出错。”
赵捷怔了一下,他读懂了杜誉的潜台词:为了你的以后,为了你的父母,也为了周派小生。
听了这番话,李淑茵的心中添了些无法言说的酸楚。她望着杜誉的眼神极为复杂:“小杜,咱们一起去。”
下午听说了这件事,赵毅果然怒不可遏:“真是年轻气盛!没脑子!他们爱说什么就随他们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你还能吃亏了不成?”
赵捷本想反驳,在话出口之前又被李淑茵掐了一把,只得闭嘴。
“我跟小杜说好了,明天上午咱们四个人一起去给人家赔礼道歉。”李淑茵说。
“毕竟事情是因他而起,他该去。”赵毅冷哼一声。
赵捷站起身:“爸,妈,我先回宿舍了。”
说罢,没等二人反应,他就出了门。
这一年春节之后杜誉就从宿舍搬出去了,但赵捷回去的时候发现杜誉正站在门口等他。
见到杜誉,他心里气不过,脸色立刻沉下来,拽对方进屋之后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的脾气都用在我身上了,对他们倒是纵容!”
赵捷越想越气,以至于口不择言:“你的棱角呢?你的骄傲呢?你的坚持呢?都被生活磨平了吗?还是柿子净捡软的捏,只有欺负我的本事?”
杜誉没说话,只是轻轻抱住了他,片刻即松开:“别任性。”
赵捷气得别过脸,过了一会儿心情平静了才说:“我爱你,我不想看你受委屈,也不想看你忍气吞声。”
“意气用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最后吃亏的只有你自己。小赵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的事业蒸蒸日上,让他们再气不过也没办法,就是对那些人最好的报复。”杜誉盯着他,眼神平淡如水。
后来赵捷想,这话杜誉或许不止想对他说,也想对许多年前的自己说。
这事对当时的赵捷来说自然是万分的憋屈,可十年后的1997年,赵捷在医院里陪着杜誉的时候偶然提起,才知道原来当初在杜誉理性而冷静的态度之下,竟然藏着对他的感激和动容。
“你当时真是这么想的?”赵捷惊喜地问:“你真的觉得很感谢我?”
杜誉笑着点头,攥住赵捷的手:“在我母亲和我师父过世之后,老齐年纪也大了,我只遇见过你一个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义无反顾地为我挺身而出、为我说话的人。”
赵捷鼻子有点儿酸,用开玩笑转移了话题:“原来你八十年代对我动心过那么多次,怎么当时什么都不跟我说?害得我一直患得患失。”
杜誉成功被他逗笑了。
可让赵捷更心酸的是,他知道杜誉嘴巴严,最藏得住话,若不是因为身体出了问题,即便已经是十几年后,杜誉也不会告诉他这些。
第二天中午回了家,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坐下,赵毅就一边换鞋一边语重心长地叮嘱:“你往后还是别跟杜誉走得太近。”
“为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你师父当年和他那些事你不是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尴尬。”赵毅竭力按压住心里的愤恨:“我听说他把你师父生前出版的唯一一本书大刀阔斧地改了一遍,还在后记里感谢你的支持。外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自己想想,这像什么话?”
“爸,你以为他是在公报私仇吗?他不是那样的人!”赵捷皱起眉:“内容我都看过,他说的都是对的。我师父在唱法上确实有不合适的地方,格外费嗓子,若是不改,必然误人子弟。”
“误人子弟?我看他第一个耽误的就是你!”赵毅气急了:“自从知道了他,你完全变了,变得任性又固执。你以前是多么听话的一个好孩子。要不是因为他,你不会放着学了好几年的老生这条稳妥的路子不走,非要去学小生,更不会干出这桩桩件件的糊涂事!”
赵捷难过地想:的确,因为听了他的录音,我才认识到了京剧小生唱腔的精妙,但是转去学小生的每一天,我都过得充实而幸福;他确实会因为先师的缘故对我存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但即便在他情绪最差的时候,他也从没拒绝过在专业上对我进行教导与纠正。
诚然,人品与职业是两码事,我万万不敢混为一谈。可他待我不错,常常替我着想,为人又是那般的博闻强识、重情重义,心地无私,从不看重身外之物。对这样的一个人,我怎么能讨厌他、疏远他?
然而此刻在赵毅和李淑茵面前,这些话他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