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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临奚的人生即是对他自己而言,都像是一块破碎的拼图。
划分青年和少年时代的是19岁外公死于公交车爆炸事件,但童年那片拼图则是遗失的——被外公带回这座老洋房时他13岁,发了一个月的高烧,醒来时有如一片白纸,有如刚降临世间的稚童,衣食住行都要从头学起。
——但是又不是完全的“从头”。
记忆一般公认分为四类,分别是:形象记忆型、抽象记忆型、情绪记忆型和动作记忆型。
形象记忆和动作记忆是人维持正常衣食住行的基础。这一块是顾临奚脑中最先弥补的空缺。
少年的他前一分钟还坐在餐桌前望着盘子发呆,静静看了会对面外公用餐的样子,就收回了伸向牛排的手,拿起了刀叉。
短暂的不适应和凝滞后,瞬间就变得流畅自然,甚至堪称优雅。
然后是抽象记忆,它以文字、概念、逻辑关系为主,比如理论,学科公式都算抽象记忆。
少年顾临奚醒来的时候连字都不认识,说话也有些磕绊。
但是在外公陈法官简单讲解了语法和范例后,他很快能流畅的阅读和书写中文和英语,甚至还有一些小语种日常会话。
再后来,在对方提到某些书名和概要时,能自然而然地概述相关的内容,乃至背诵一部分核心的观点。
——就好像他大脑里有很多潜藏的锚点,一旦被轻轻触碰,相关的记忆就会复苏。
而外公似乎对此并不惊讶,始终持续这种精准而奇异的“提要”。如果偶尔触及到他不能立刻“反射”出相关信息的内容,就会浅尝辄止,果断放弃。
就好像非常了解他失忆的原因,也清楚地知道他失忆前的知识边界在哪里,在精准高效地帮助他恢复复苏能力和知识。
几个月过去,顾临奚已经融入了这个年纪少年的正常生活——甚至非常出色和游刃有余。
——但是,这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因为他始终没有恢复情绪记忆。
他没有任何目标和偏好。他对所有人和事的好恶,所有的认知和价值判断……都是外公在重新给他建立的。
最开始的一年,他表面上和其他少年人一样按部就班的在学校里学习,其实内心始终燃烧着一把燥烈的火,驱使他去追求真相。
从外公对他失忆前知识技能的了解,他几乎可以断定老人是知道真相的。
但是陈法官什么都不肯说。
少年时,顾临奚便故意干了很多出格的事情。比如换学校的试卷,暗地里雇佣私人侦探,破解老人的书房保险柜密码等等——直到实在做过火了,被带回霖渭村,在那认识了林熹。
霖渭村的确够偏,到县里要坐船两小时,连网都没通,在那里的两年顾临奚除了书,电脑和手机都没怎么接触到。
简直是温和版戒网瘾学校,都市人田园隐居优良项目。
再加上和林熹一起为农村少女打官司的事情,让陈老法官略放了下心。也因为判决下来后,的确有很多村民迁怒他们。事情结束后没多久,陈金茂老人就带顾临奚回了海市。
在大部分事情上,陈老法官并没有看错。霖渭村的事情的确在顾临奚价值观重塑的少年时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他开始学会体谅别人,不会再自鸣得意地漠视他人的苦难,也建立了行事和为人的边界。
因此像找人跟踪外祖父、愚弄师长同学的事情的确再不会有了。
但唯独一件事例外——那就是顾临奚对失去记忆的执着。
记忆是什么?
几千年来记忆的问题被接连谈论。从柏拉图到休谟、从亚里士多德到柏格森、从艾宾浩斯到巴德利,大部分先贤都认为记忆和灵魂及心灵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是唯一能与智慧比肩的存在。
顾临奚的骄傲是骨子里的——他怎能容忍自己的灵魂永远有一块未知的碎片?
他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失忆,但基本可以排除物理外伤。外公对这件事知情却没有采取报案等任何行为、医院里也没有自己的病例——各种蛛丝马迹都显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这一年,他是18岁。比起五年前更聪明、更谨慎,也更坚定。
他把玩着外公买的红苹果,将三年前逐步恢复的那些记忆根据记忆内容、触发节点、恢复时机等关键信息分门别类地列成电子表格,再拟合数据曲线分析趋势和共同点。
这是顾临奚第一次无师自通的进入了心流状态。
他得出了两个结论:
1 失忆应当是可完全恢复的,只是情绪记忆和其它记忆不同,一直没有寻找到合适的触发点——甚至可能是外公在特意回避。
2 自己的脑部活跃行为和红色相关。比如看到红色的苹果,思维会更活跃,偶尔还会有回忆的碎片闪现,虽然都伴随着让人沉闷压抑的情绪。
于是,他买了很多苹果,欣赏着它们红润的表皮,上瘾似的进入心流状态,副作用是越来越严重的头痛。
但是,少年喜欢这种能带来真实感的疼痛。
他想,我一定要找到那个触发点。
于是,少年顾临奚表面上不动声色,将成绩维持在一个优秀但不过分突出的程度,以此顺理成章地要求在高考前外出补课。
这就给了他合理的出行调查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