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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数字报出来,盛恆的老板及他身后其他粮行老板,已尽皆变了脸色,姓陈的怎么这样清楚他们的老底?!
姓陈的既然如此清楚,那为何此前粮行往衙门报储粮量时,陈鹤没有戳穿他们?!陈鹤连他们手头的存粮数量都晓得,那会不会晓得他们其实还另外有粮?!
粮行的人想交换眼神,一时又不敢,因为陈鹤的话没停:“此次灾,江州需赈灾民共计三十八万人,按照每人每日赈四两,每日便是七千石消耗,尔等既报严格执行着本官所定的赈灾方案,”
“那么,”陈鹤语态丝毫未变,看着盛恆老板,问:“眼下余粮,只够耗十日左右?”
“……陈布政恕罪!”眼见瞒不过,盛恆老板动作顺畅地顺着椅子跪下来,咚咚磕头,“是小民口误,报错时间,不是十天,是十多天,能坚持到赈灾粮来!”
“是呢,该是如此。”陈鹤身体稍向后靠。
随着陈鹤的动作变化,堂里那股头悬利剑般的压迫感涣然冰释。
继而,在盛恆老板刚暗暗松出口时,陈鹤又道:“江宁之重要,诸位心里或许比本官更清楚,朝廷为维持江州行省稳定,这批赈灾粮,是从关原粮仓硬调来的。”
三北之地烽烟常年没断过,关原粮仓身系北三防之安危,所有储备余粮是为三北军之军粮,绝不轻易向外借调。
如今即将调来的这批赈灾粮,原本主要是供给幽北军的。
政治之事说简单也简单,但坏就坏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紧紧纠缠在一起,彼此利益无法分割清楚,你想办他两个人,代价必是自剜十斤骨肉。
陈鹤来接江宁的烂摊子,难就难在这里。
陈鹤倒是不顾忌谁的面子:“军粮调给江州赈灾,但若有一两粮对不上帐,本官绝不放过他。”
此时,不懂经营事宜的按察使余逢生,恰如其分地补充了句本职差事:“提刑衙门的大狱,比布政衙门的更宽敞。”
两人轻飘飘几句提醒,吓得粮行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接下来其它商行答话,个个得夹紧尾巴三思而后言。
水图南心里不免讚叹,这位陈布政,似乎比前任布政使史泰第,更有真本事。
简单提过粮行,接下来是工建行,陈鹤亲自追问百姓灾后复建房屋的事,一应建筑材料的市价,以及各类匠工每日的工价,她竟然了若指掌。
问罢工建行之后,便是南盐代表的盐行、大通代表的茶行、卫氏代表的瓷行,以及新晋上来的九海钱庄,挨个等着答布政使问。
关于江宁的织造,以及五十万匹丝绸生产的事,陈鹤却是隻字未提。
按照胥吏写好的议事流程,至傍晚散议时,大家也才聊到瓷行。
“这位新布政,都这么晚了,也不说留大家吃顿饭……”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咕着离开。紧随其后出来的的,是不得不回来继承家业的卫光文。
他神色疲惫,把手里几本簿子胡乱卷起夹在胳膊下,几步追上水图南:“一起吃晚饭?”
“还要抓紧时间回趟铺子,”面对从小认识的光文,水图南说话倒是直来直去,“有事?你说。”
卫光文倦容难掩,自他爹被流放去三北,他在动乱中不得不接管卫氏瓷行,这青年脸上便没了水图南熟悉的笑颜:“没事,就是不想回家吃饭。”
对于卫光文的遭遇,水图南做不到感同身受,安慰的话语总是苍白,如果管用,又哪里来的什么“浴火重生”、“凤凰涅槃”的可歌可泣的讚颂,无论光文心里是否接受得了加诸于身的所有,他都得自己慢慢消化着。
水图南唔了一声,径直朝大门口去。
她走的慢,及至仪门,被位女吏唤住:“陈大人有请,不知水老板可否拨冗?”
这位陈布政还挺客气,客气之下,又是官要见商的不可推拒,别过卫光文,水图南跟着女胥吏重新转回衙门。
衙门地大,东拐西拐,来到一处凉亭。
亭下石桌石凳,桌上几样简单菜品,按察使余逢生在抱怨应该带位庖厨过来,陈鹤挽起袖子盛来碗粥递给余逢生:“再多吃些时日便会习惯的,江宁的饭菜味道还行不是么,”
说着听见有脚步声过来,她偏头,看到水图南,指了下身边的一副干净碗筷:“本该另外安排时间与水老板见面,奈何实在是诸事繁多,抽不来时间,委屈水老板,同我二人一起吃点这粗茶淡饭了。”
说话不容拒绝和质疑,这是官身对待商贾的正常态度,陈鹤言词态度还算客气,水图南行了礼过来坐。
“我找水老板来,是因为织造的事。”陈鹤喝口粥,也没有虚让水图南,道:“五十万匹丝绸,五十万亩桑,水老板打算如何?”
被于霁尘贱买兼并的农田,是打着朝廷政令干的,既冠了朝廷的名号,便明知是错也不能朝令夕改,否则官府失其威,比百姓直接造乱还难办。
水图南垂眸看着面前的空饭碗,并不敢当真动筷,和两道衙门的正官同桌而食:“灾民得以安抚,桑便得继续种,内廷命令既达,五十万匹丝绸便还得生产。”
不向陈鹤示好,便是要保持中立的意思。若是换成别的商贾,很该审时度势,趁此机会向新布政使“投诚”。背靠大树好乘凉,上头有人好办事,历来如此,谁也别装清高,否则只会撞得头破血流,拚不来个立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