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 / 1)
在水老太的连哄带骗下,水德音这才黑着脸,勉强跟老母亲走进暮色下破烂不堪的小巷。
弯弯绕绕中,母子二人来到他们暂住的地方,看着眼前的场景,水德音面露难色,心如死灰。
只有一间坐西朝东的屋子,旁边一个草棚搭成的破厨房,院子是公用的,没得茅厕,打水要到外面的大井,他的三女儿水子群,领着四妹妹君至,五妹妹崇干,以及六妹妹艮临,排着队站在门前。
人之自私本性不会因际遇变化而变化,进屋里坐下后,水老太让三孙女去做饭,让四孙女给她爹倒茶,五孙女给她爹点烟。
看着自己儿子喝了茶,抽上烟,水老太这才观察着儿子脸色,小心翼翼道:“你一个人睡北边隔间,我们几个在南边隔间挤挤,阿行啊?”
一间屋子被两个木板隔出两个隔间和一个堂屋,北边隔间大些,住着宽敞,水德音勉强满意,不冷不热点了下头。
须臾,他吞吐着烟,用鞋尖搓了下土地面,问:“衙门查封了水园,也查封了钱呐,娘,你的那些私房钱呢?我还是不想住在这里,这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提起这个,水老太撵了几个丫头出去,凑近过来说悄悄话:“你看你干的都是些什么事,贩卖人口,贿赂相府,强买强卖霸占耕田,随便哪条就够你掉老瓜子的,能把你的小命保住,列祖列宗晓得我费多大劲,你那大姑爷也出不少力,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能安然出来?”
“你以为我想住这里?”说着,水老太拿出官府的判决文书,抖着手道:“官府要求我们住在南城的,不然,想来图南早把我们接出去住了!”
叹到这里,水老太不得不承认:“还是养女儿好呐,陆栖月生养了个好女儿,大难临头时,你的那些女人能跑的都跑了,朋友能躲都躲了,只有你的女儿想着救你,我的儿呐,你真是上辈子积德行善了。”
这话听得水德音讥讽冷笑:“算了吧,水图南安的什么心我能不晓得?她要是真孝敬,她就不该让她老爹爹,憋屈地住这种鬼地方!”
水老太气结,把官府的判决文书再往儿子眼前一抖:“你瞎了,看不见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官府不让图南接济你!”
“为什么!”水德音一把推开眼前这张盖着官府大印的纸,愚蠢蛮横道:“我的女儿孝敬我,官府凭什么多管闲事?外面那些杀人放火的他们怎么不去管,看我好欺负就管我呐!一群狗东西!”
水老太忍了忍,苍老的面容上尽是疲惫:“这就是条件,要么你认罪被斩首,要么我们散尽家财,保你活下来!要是换成你,你选择哪个?”
水德音噎住,像是无话可说,片刻,又不瞒地嘀咕:“你不是皇帝的救命恩人么,他就是这么报答你的?”
“要不是有皇帝爷爷发话,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呐!”水老太即便再觉得儿子蠢,也仍旧不舍得责备,“不管怎么样,你好歹能活着,以后不要再乱来了,有图南在,不会饿死你的。”
“哼,”水德音噙着烟杆子冷笑,“她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她不趁机报復我就怪了,她会孝顺我?”
说着,他大声喊三女儿水子群进来,眼也不抬道:“去一趟状元巷,告诉你大姐姐,要她明朝来见我。”
十二岁的水子群正笨拙地在厨房做饭,为难地看向水老太,水老太摆手让她出去,劝儿子道:“这里离状元巷太远,乘马车也要走大半个时辰,眼看着天都快黑了,你要三丫头走路去吗?”
水德音悻悻抽口烟,狭小逼仄的屋子里立马烟雾缭绕,呛得水老太咳嗽,但是他从来不以为意。
沉默良久,他终于想起什么,问:“阿月和盼儿呢?王嫖和戚淼呢?都死哪里去啦!”
“家里缺吃少穿,没得钱花,”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水老太还是宠溺地娇惯着儿子,好言好语道:“阿月盼儿和戚小娘,到外面做活去了,你不用操心那些,你隻管好好在家歇息就是,至于王嫖——”
她朝南里间努嘴,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忍不住眼泪直流:“她还在里面歇息,小产了,没有三两个月歇息不过来,她也是个可怜的,让她多休息休息吧。”
水老太已经认命了,她觉得,自己命里注定没有孙子。
“不就是小产么,哪个女人没得小产过,谁像她这样金贵啊,我去喊她起来,成天躺着像什么话!”在水德音记忆里,陆栖月当年小产后,没几天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去总铺忙碌了,遂不满地朝南里间去。
水老太年老,动作慢,没能拉住儿子。
等她焦急忙慌追进南里间,水德音已经把王嫖从简陋的床板子上拖下来,扔在地上打骂:“少在这里装可怜,你哥哥害我至此,我还没得找他算帐,你还有脸在这里躺着吃白饭?还敢不搭理我,起来去做饭,孩子都保不住,要你有什么用!”
“儿呐,别打了,你消消气,别打了!”水老太不敢上前拦架,怕儿子连她也打,只能站在门口悲哀又无力地劝着。
面色惨白的王嫖像张纸般倒在地上,任水德音拳打脚踢,她一点反应没有,好像不知道疼。
胎儿拿掉后,她是看见了的,长的小胳膊小腿,小手小脚,乌黑的头髮,灰青的脸,她的孩子明明已经长成人样了,可是却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