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李明宇紧咬着牙关,声声沉重的呼吸似乎能在他的胸膛之中产生回音。
可他的脑海中仍旧有另一个清晰的声音在回荡。
“这不一样!”
杜以泽冷笑,“怎么不一样?顾烨让你往东滚,你他妈敢往西滚?”
两人四目相对,鼻尖几乎相碰,双方呼吸皆是粗重、紊乱,要是此刻在房间里划下一根火柴,那这火药味大概足以将整座屋顶掀翻。
李明宇好似不讲理地吼叫着,“不一样!这他妈的不一样!”
杜以泽很少如此愤怒,极少感到如此汹涌生动的情感试图粉碎他的理智。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威胁道,“你要是再吠一句,老子现在就把你撕了。”
“这不一样!”李明宇叫完这一声,绝望地闭上双眼。
杜以泽冷笑一声,右手移到腰侧,覆上了皮质枪套。 既然李明宇这么不怕死,那怪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他自己当初多管闲事。
这一刻杜以泽展露出的是他最原本的样貌——他在深渊里长大,汲取阴冷的露水,依靠黑暗过活,周身蒸腾着杀气,那是只有在白骨堆里打过滚的人才会带有的腐烂气息。
“这不一样……”李明宇的语调突然缓下两分,他再度睁开眼,嘴唇猛然抖动着。
杜以泽看到晶莹的泪花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那已不再是初期的暴怒了,情绪的大坝轰然决堤。
“这不一样……这怎么会一样?……”李明宇扯着嘴角,眉心拧起又松开,拧起又松开,他努力不让自己落泪,可声音却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如同一根极度紧绷的音弦被人粗暴地弹动,随时可能断裂。
杜以泽说的一点不错,他就是条唯命是从的狗,可哪怕他只是条不值钱的狗,他都把最值钱的东西给他了,杜以泽却弃之如敝履。
李明宇像个发现自己到头来一无所有的小孩一样,发泄完干瘪的愤怒之后,体内只剩积压许久的委屈和不解。
他不是什么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大人物,也没有多么牛`逼、坚强。当这样一份被欺骗、被背叛的事实摆在他眼前时,他就跟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无法接受、消化,甚至在这时怀疑起自己是否做错过什么事。
“为什么?”李明宇的喉头上下滚动,一遍又一遍,他望着杜以泽那双漆黑的眼睛,失神地摇头,“我对你不好吗?”
这样的自我怀疑来源于他对事实的否认,他宁可觉得自己出了问题,也不愿意去质疑任何一分搁放在杜以泽身上的信任。
在杜以泽眼里,这就是下贱。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李明宇的悲痛竟然也多多少少地传递过来——隔着升高的体温,隔着交错的鼻息。这种共情的体验让他极其不舒服,头皮发麻,好似他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人的事。
杜以泽松开双手,往后退了一步,沸腾如火浆熔岩的情绪竟然也逐渐平息,再也烧不起来。李明宇低着头喘息,鼻息厚重,双手垂在大腿两侧。房内的火药味消失殆尽,又只剩下腐烂的霉味,一片寂静,和无数潮湿却生龙活虎的霉菌。
两人静默着站了半晌,李明宇突然转身朝门口奔去。杜以泽一步上前握住他的胳膊往回拉扯,“你要去哪?”
李明宇一言不发,转身恶狠狠地掐掉他的手腕,继续朝门口走去。
“别他妈犯傻!我们现在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李明宇虽不说话,暗地里却咬紧牙关,使出了吃奶的劲推他。杜以泽看到他的腮帮子都紧绷绷的。李明宇最后一次挣脱他的禁锢时,杜以泽没了耐性,并起五根手指,高高抬起手腕,一记手刀干脆利落地敲在他的后颈之上。
李明宇眼前一黑,咣当倒地。
杜以泽一愣,看了看自己紧绷的手背,又看着倒在地上的李明宇出神。
这是他犯下的第三个错误。
对于他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人来说,要不是运气好,同一个错误犯三次,几条命都不够送的。李明宇想走就让他走好了,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何必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留下这个包袱?
可是刚刚这一击却是百分百的下意识行为。他不想让李明宇走出房门,不想看他去迎接必然的死亡。他这一生之中,还从未出现过如此想让某个人活下去的念头,而这个念头的产生绝不是仅仅能用“念及旧情”这四字就能解释得了的。
大概也是从这晚开始,杜以泽才意识到,这已经不再是纯粹的革命友谊了。
李明宇醒过来的时候,脖子痛得好似被人拿榔头敲了一棒槌,而后他意识到敲他一棒槌的不是别人,正是杜以泽。回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脑仁里流窜过一道针扎似的电流。
窗外的熹微穿透薄薄的窗帘,将室内照得半亮不亮的,几束细小的光柱里尘埃飞扬。杜以泽依旧坐在那张木椅子上,他双手抱臂,背靠着墙壁,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正闭着眼休息。
昨夜的记忆仍旧在李明宇的脑海中鲜活地跳跃、翻滚,搅起动荡不停的漩涡,又像落入柴禾中的点点星火,随时可以燎原。他斜着眼打量杜以泽,发现他毫不设防之后,正准备爬起来揍他个猝不及防,结果一挺腰,自己连着床板一起晃了晃,床角撞上床头后的墙壁,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
杜以泽猛然睁眼,李明宇正瞪着一双铜铃大的黑眼睛盯着他看。他悠悠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一瓶矿泉水,在床边坐下,问,“要喝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