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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路昭并没有光干活,他一边收拾着,一边与这位老同志聊天。
“李叔,您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老李头也不抬,看着报纸:“你说在局里待的时间,还是在德阳县待的时间?”
路昭笑道:“德阳县。”
老李终于从报纸上抬起眼睛。
他的老花镜只戴在鼻尖尖上,抬眼看人的时候,眼睛就从厚厚的老花镜片后露了出来。
路昭同他对视,微微一愣。
这位身形佝偻、老态龙钟的前辈,有一双饱经风霜,但依然锐利清明的眼睛。
老李慢腾腾地说:“我在德阳县,待了快四十年啦。”
路昭笑了笑,把东西都收拾整齐,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那您是这儿的老前辈了。”
老李没作声,继续低头看报纸。
路昭并未觉得受冷落,他走出屋去,不一会儿就端了盆水进来,准备擦桌子。
不过他一进屋,身后还跟着好些人,都是看他去打水,才反应过来上面派来的高材生在这儿干粗活太不合适,连忙跟来帮忙的。
看这些平时凑都不往这儿凑的人,一个劲地在路昭跟前献殷勤,老李在报纸后冷冷哼了一声。
其他人都自觉地不去他跟前讨骂,帮着路昭把桌椅板凳擦了,拖了地,又说了些漂亮话,就出去了。
德阳县地处南方,虽然靠海,但夏天依然十分炎热。路昭干了会儿活,额上就冒了一层细汗。
他拿出手帕擦擦汗,自己拎起开水瓶倒了杯热茶,坐到了老李对面。
“李叔,我得在这儿待两年。虽然我脑子不算很聪明,但人还算勤快,麻烦您多指点我。”他笑着说。
老李把看完的报纸叠好,搁在桌上:“你是上面派来的高材生,我一个快死的老头子,有什么能指点你的。”
路昭说:“您在德阳县的时间待得久啊。”
“比我待得更久的,多了去了。”老李说。
“可有的人待得久,仅仅是待着。没有观察、没有思考,其实还是对这里一无所知。”路昭认真地说,“我觉得,我需要找一位可以洞察这个微型社会本质的人。”
老李略一挑眉,盯着他。
“我下来,其实带着领导派的任务。”路昭十分诚恳,“每个月要向领导汇报这里的情况,以便开展帮扶工作。”
“我希望能完整全面地反映这里的情况,能为这里做点小事。”他望着老李。
老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你这种年轻人,我也见过不少。不说远的,就刚刚进来巴结你、帮你扫地那几个,刚刚进单位也是踌躇满志,说想要为自己的家乡做点什么。”
“可进来之后发现,自己努力没用。”他轻轻地笑了笑,略带嘲讽。
“要让一个地方站起来、富起来,不是哪一个人的力量,也不是哪一个部门的力量,要所有人都动起来、所有人都主动去改变。”
“他们本想做荡清这盆浑水的先驱,却被浑水先一步染黑了。”老李把茶杯搁下,看着搪瓷杯里的茶叶浮浮沉沉。
“看看他们现在,整日里就是懒懒散散、闲聊打牌,反正在机关单位旱涝保收,没作为也不会饿死。”老李把杯盖盖上。
“要作为,还得担风险呢。”
路昭抿了抿嘴,沉思片刻,说:“我是周六到县里的。”
“到的那天,我的鞋正好破了,来接我的孙飞带我去了县里唯一的一处市场。”
“就在一排吊脚楼的楼下,勉强有个挡雨的地方,四处漏风,大家就在泥土地上铺块塑料布,放着衣服、鞋子、小玩意儿。”
“我问孙飞,为什么不建一个商场呢?”
“孙飞说,这里太穷了,没有大老板会来这种地方投资。而且大家也没有足够的消费能力。”
“我想,要有消费能力,就得有不错的收入。可是德阳县里,哪些人有不错的收入?”
“机关单位、银行、邮局。”
“除此之外,普通老百姓只能登三轮车、开小卖部、摆摊、打渔。县里再没有其他工作了,靠着这些不稳定的工作,能勉强糊口就不错了,何谈消费。”
“只靠机关单位、银行、邮局这些工作人员,是撑不起一个县城的经济的,还是得给老百姓创造好工作。”
“要创造出好工作,就得开办工厂企业,或者投资基建工程。”
“可是我从首都过来,坐了两天火车才到州府,州府到德裕市得走七八个小时的省道,德裕市再下到德阳县,就是两个小时坑坑洼洼的泥巴路。”
“这种交通环境,无论是开办工厂企业,还是在县城里搞基建工程,运输材料都不方便。”
“虽然我还不太清楚,德阳县有些什么资源,能够怎样发展。但是我知道,交通不便利,是发展不起来的。”
说到这里,路昭顿了顿:“所以,我这两天在县里四处瞎逛的观察结论——还是要先修路。”
老李提起了几分兴趣,但还是给他提了个醒:“修路不归我们管,我们只管立项审批,你怎么让人家把这个项目给你提上来?人家又会问你,哪儿来的钱修路?”
路昭咬住嘴唇,片刻,说:“有困难总要解决。如果停在这里不动,猴年马月才能修路?”
“总之,我要先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上去,上面才能决定采取什么帮扶措施。”他看向老李,“我需要您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