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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你和母亲一起睡这间房。我和父亲睡正屋。”方曜说。
路昭:“……”
他欲哭无泪,抓着方曜的袖子:“我、我不敢。”
方曜说:“母亲很好相处的。而且,只睡这么几天。”
路昭体会不到他说的“好相处”,因为林叙伯母一整天都不说几句话,表情也很少变化,每次他看过来,路昭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从腰间拔出枪来把自己毙了。
路昭嗫嚅着:“要不,伯父伯母一起睡这间吧,我们俩去那边睡。”
“那间虽然是正屋,但这间屋子更舒服,你是客人,该睡这间的。”方曜安慰他,“母亲挺喜欢你,晚上你和他聊聊天,就不会怕他了。”
“……”路昭听到林叙伯母喜欢自己,本来有些开心,可一想到自己白天和他聊天那个场面,就尴尬得头皮发麻,“你骗我的吧,他都没有和我讲几句话。”
方曜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母亲平时不怎么爱讲话,但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顿了顿:“反而是父亲,看起来比较温柔,其实心肠很硬。”
路昭有些迷惑:“看起来真不像啊,你那本相册里的照片,不都是方弈伯父写的脚注吗?”
方曜微微一笑:“那些不都是小时候的照片么。你看看成年后,他还有没有给我写脚注?”
路昭顿住了。
不止是没有脚注,成年后家人几乎没有再出现在方先生的日常照片里了。
“我和你讲过,我读研究生的时候,一到暑假,就去拉木州支教。”方曜语调放轻,“因为父亲说我接不了地气,做不了群众工作,我想证明给他看。”
“后来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他给我写了信,”方曜顿了片刻,“信上说‘若你只想做些益事,继续支教也无妨。若为了让自己接地气,劝你莫浪费时间。若为了做些自证,更加毫无意义’。”
“收到他那封信之后,我就总在大半夜开车出去,有一次大清早才开车回来,被顺路过来看我的母亲抓了个正着。”
原来之前方先生只把那些旷世的美景讲了出来,那时孤独难过的心情只字未提。
“母亲发现我不对劲,但他什么都不问,只给我做了一顿午饭。是我自己忍不住,把事情告诉了他。”方曜说。
路昭不由问:“那伯母怎么说呢?”
方曜笑了笑:“他说——你就当他在放屁。”
路昭愣了愣,不禁也笑了起来。
方曜回忆起那时母亲的话:“他自己群众工作就做得很好吗?父亲做不好,凭什么要求儿子做好。再说了,你这么多长处他没夸过,非挑一个短的来讲,真是鸡蛋里挑骨头,闲的没事干。”
路昭笑着连连点头:“我觉得伯母说的很对!”
方曜微微一笑:“母亲还送过方决一把军刀。在方决当娃娃军的时候,专门请制刀大师做了小虫崽尺寸的军刀。那把军刀可有好长一段故事,直到现在,它还被方决珍藏着,谁都不准碰。”
路昭说:“伯母对你们两个的教育很不一样呢,这就叫做因材施教吧。”
方曜话头一转:“所以,你不用怕他,他很好相处的。”
路昭:“……”
方曜提着行李箱去了正屋,不一会儿,方弈就扶着林叙过来了。
路昭已经把炕上重新打扫了一遍,将两侧的褥子都铺好,拘谨地坐在炕上。看见伯父伯母进屋,他一下子注意到,林叙伯母的脸色比白天更差了,嘴唇都有些发白,看来主屋的温度确实不够。
他连忙下炕,扶着林叙坐在炕头。
方弈小心地问:“怎么样?舒服一点没有?跟你说了那间屋根本不用试,就是不够暖和。”
林叙看了他一眼:“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方弈:“……”
他只能悻悻地出了房间。
路昭摸了摸林叙的手:“伯母,您的手还是很冰,快躺下来吧。”
他说着,抬眼一看。
林叙乌沉沉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路昭尴尬一笑,默默收回了手。
林叙似乎发现自己吓到他了,就弯起嘴角,微微一笑:“不用担心,睡一觉就好了。”
那一瞬间,路昭理解了方先生的话——林叙伯母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扶着林叙躺下来,给他盖上薄被,然后又下炕灌了个热水袋,放在他脚底。
做好这些,他才关了灯,自己爬到炕梢躺下。
屋里一片黑暗,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窗外扑扑簌簌的落雪声。
好一会儿,林叙的声音响起。
“我一直想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孩子。”
路昭脑子一懵,傻呆呆的:“啊?”
林叙说:“不过,我可能教养不出你这样的孩子吧。”
路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了半天,只能说:“可是,您的两个孩子都很优秀啊,特别特别优秀。不像我,脑子木木的。”
“他们是靠自己,吃了很多苦,才变得优秀的。”林叙说,“其实我没有教给他们什么,也没有给他们很好的照顾。”
路昭说:“但是,您已经给了很好的照顾了。”
他想了想,把刚刚方先生告诉自己的那段经历讲了出来,林叙就在黑暗里静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