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1 / 1)
此刻,车窗外,她们所在的这个人间天堂好像一枚深蓝色宝石。天色穿过它,折射出一片苍郁的大海,夹杂着些许紫色、红色、橙色……这些色彩宛如发光的鱼群在天际隐隐浮起——
所有迹象都在告诉她,天气回暖,白昼就要到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
方知雨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是小学毕业那年春天。她和吉霄被大人带着去江岸看过夜景。当时也是在黑夜与白昼的分界之时。华灯初上,她回过头笑着侧向吉霄,看到的少女也像此刻这般,背景一片深蓝。
时间是一座桥梁,把人从过去带向现在。现在由无数个彼时组成。所以时至如今,她看向吉霄的每一个时刻都还浸润着同样的色彩里。前尘隔海,她却无法挣脱、不能抽离。
然而吉霄看向她的时候却不是这样的。吉霄的目光与过去无关——
她不记得。
“你和老同学约在哪里见?”刚想到这,回忆中的人就在现实里启口,这么问她。
方知雨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吉霄口中的“老同学”指的分明不是她本人,而是汪润。慌乱地拿出手机看了别人发给她的定位,她才回答:
“在延安路。”
吉霄哦了一声,说那里很热闹,今晚可以和你同学多逛逛。
“好啊。”方知雨说。
“……你不觉得你这个人有时很没原则?”然后就听吉霄说她,“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说好啊。”这么说的时候,她依然没有转头,只看着窗外。
方知雨想回答也不全是的,你跟王乐云去酒店,我就说了不行。但她没有说出口,害怕吉霄质疑她,更怕她记起来什么。
错过了这一句,就听吉霄继续:“刚才也是,说什么谎言再离谱你也会相信。这样跟人打交道,你就不怕吃亏?”
方知雨心潮起伏,对着她一度非常熟悉的故人直言:“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要看对方值不值得。”
“什么才叫值得?”说到这里吉霄终于回头看向方知雨,问她,“有的人你朝她走很多步,她才向你走一步。那也叫‘值得’?那叫不公平。”
“不是那么衡量的……”迎着吉霄的目光,方知雨回答她,“如果我明知一个人很好,就算她不迈步我也觉得值得。留在原地,我会奔向她。”
吉霄听得震然,动摇到需要收回视线,不敢再跟这个人对视。
方知雨这种愚勇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家庭吗?在父母的爱意中长大的人是不是都这样,更敢于追求、更敢于付出?
她不知道。
可惜这一套现在不流行了。现在大家更尊崇理智。判断一个人值不值得,先看她的财务状况。
如果那样去评定,方知雨很糟糕。这个人没有房,没有车,连家人都没有。有工资,但在宁城这个寸金寸土的地方,那点钱只能过活,不能生活。过活是加班的时候,你把外卖分成两顿吃。生活不是这样。
除此之外,方知雨的外貌在别人眼中是普通,不笑的时候被人说是“苦瓜脸”。她还有心理疾病,焦虑症。多麻烦。
要是用现代社会的评价体系去打分,方知雨一定垫底。就像她自己说的,她的人生脱轨,活得像尘埃。跟这样的她相比,谁还不是“值得”呢?
在宁城这个金碧辉煌的不夜城里,这样轻到几乎不为人知的尘埃与她安静地擦肩,她又是为什么能察觉到、并且回头看向她的呢?
原因是有的,但一定不是因为方知雨的品质。她连品质都很过时。拥有这种品质的人在古时会成为梁祝,到了如今只能做莽夫。尾生抱柱,对了,古时还有这样的故事。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至死不渝是个褒义词,曾经。
但现在不再是了。在现在这个社会里,就连她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如鱼得水的活法。比起沉重,要选轻浮,要跟人比谁爱得更少、抽身更快。要聚焦事业,打理好自己的美貌,要尽可能争上游、拿第一……至于感情,只是锦上添花。千万不要为了谁恋爱脑,上天下地只有自己更重要。
比什么都别比信任,别比付出……因为很傻。交换真心这事情成年后她也试过一次,换来的是一通重复“有钱会还你”的电话,换来女人的婚戒,换来教训。用现代社会的评价体系看,她的前任绝对算中上游,读书时是风云人物,毕业后是社会精英,光芒万丈、运筹帷幄——
学姐只是错了一次而已。
人生不能错。才错了一次的学姐都能输得这么狼狈,更何况是完全偏离轨道的方知雨。
她要跟这样一个人交换吗?给她信任,成就一桩美谈,一个勇者,而不是冷漠地跟莽夫说,你别傻了。
“天亮了。”就在这时,方知雨看着窗外说。
是啊,天亮了。
到达目的地附近,她们下车,朝着闻名百年的盛景走去。此时是黑夜与白昼的分界,混沌的时刻,空气总比白天冷些。出门的时候她让方知雨穿上了她多带来的外套。方知雨一穿她的衣服就会显得更小巧,让她很想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但她不想那样。又或者说,她还在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