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 / 1)
即便眼前所见一片荒芜,江灵殊仍能从这片残景上一窥它当年风华绝代的盛状——进门处并非如大部分府院那样立有影壁,而是以一巨大的圆形池塘替代。池中有一高高耸立的山石,恰好遮住了后方的宅院。另有十二隻仙鹤石雕分布于石上,有的昂扬欲飞,有的匿身洞中,有的仰颈高啼,有的梳理羽翼……姿态各异,神形兼备,尤以正对着门前高展双翅的那一隻最为神气。
诚然,池水已干,隻余落叶杂草,就连其中有几隻仙鹤亦受断翅折颈之祸,实在难以想象这里究竟曾遭遇过什么灭顶之灾,竟将原本好好的一处风光之地变作如今这般模样。细想了想,许是与先前苏樾所说的百年前那场大战有关。
走着走着,江灵殊心中渐渐生出几分惆怅和怀念,她本与此处毫无关联,亦不知自己为何要怀念,情绪却越来越低落,不知不觉竟落下一滴泪来,自觉可笑,忙趁着晨星未发觉时悄悄拭去了。
她与晨星绕过池塘向后方走去,又看见好几处精妙的小景,穿过一条本建在水上的回廊,这才见到一座与凤鸣殿主殿大小相近的建筑,应为正厅。端的是大气无比,就连门前石灯亦为一人高的飞鹤之形,屋檐上垂下穿了镂空雕花铃的流苏,只是此处现在连一丝风也无,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寂寥。
江灵殊绕过正厅,向一侧的高大月门中远远望去,隻觉这府院实在太大太深,一时间想是逛不完的,且心中越来越沉重,便又向回走。
再经回廊时,她忍不住用手轻轻拂过一片彩漆斑驳之处。
谁知,所触之处竟如同活物一般,自不明的彼岸,向她遥遥一叹。
那并非真正意义上有声音传出的叹息,而是直直通达至心底的叹息,江灵殊不由一惊,奇的是自己却并无害怕之感。
她真想再多看一看这里,却怕自己再看下去许会放声大哭。
“师父,我们出去吧。”江灵殊主动开口道,神情莫名倦怠,更多的是伤感。
晨星关切地低头抚了抚她的后背:“怎么了?”
江灵殊低下头,眉心酸楚:“只是看见这里残破至此,对比先前幻影,便有些难受。”
晨星轻叹一声,静默不语,携她走出这里。
仙山(二)
自出了那处残败府邸后, 江灵殊便一直惆怅寡欢,方才好些的心情似乎又沉了下去,勾连起对灵衍的牵挂担忧, 更觉说不出的难受。
晨星瞧见爱徒这般神情,心中不由感叹她实在太易被外物影响情绪, 往大了说便是重感情。隻偏又总是一个人憋着在心里百转千回想了又想,这样的性子, 总是少不了要时常伤心难过的。
晨星虽不大会安慰人, 但毕竟是自己的徒弟, 到底不忍见对方如此失魂落魄,便笑着开口问道:“你啊, 上山时才见开怀些,怎么进了个旧宅子就成这样了?”
江灵殊恍恍惚惚的, 突然被这么一问,如梦初醒般抬头匆匆应道:“啊,这,许是,许是因为觉着世事变迁, 万事万物皆如流水匆匆而过, 所以感怀罢了。”
她胡乱说了这么一句,又忙低下头去,神色中一分一毫的变化自然都逃不过晨星的眼睛。
“若隻为了这么个世事常理便伤怀这么久,实在也是不值。”晨星摇摇头, 伸手拂去落在她肩头的一片尘絮, “人活一世, 轰轰烈烈或平平淡淡,但对于这片天地来说, 都不过如同一片最微不足道的尘絮罢了。与其在意来去匆匆人事多变,不若在短短几十年里尽力让自己开心,才算不枉走了这么一遭。”
“……徒儿知道了,再不会庸人自扰。”江灵殊嗫嚅许久才低声回道。
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连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从那府中带出的愁绪会伴着她这么久。从前也曾去过旁的古迹游览,却都并不似今日这般触景生情。
不过,毕竟那些古迹只见如今不见当初,确实也无法与刚刚的情况相提并论。江灵殊隻当自己是因为灵衍的缘故格外多愁善感些,深吸一口气欲调整情绪,好叫晨星不再担心,吸到一半却又泄了气,眼巴巴地望着晨星道:“师父,衍儿她真的不会有事吧?”
她再怎么思来想去宽慰自己,终究不如长辈的肯定来得心安。
江灵殊一向端方沉稳,晨星少见她这样怯弱孩子气的模样,不由嗤笑一声道:“原来还是为了衍儿的病忧心呢。你尽管放宽心,明朔那个人你也知道,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最不怕人担心的。她既说无妨,那便是真的无妨。”
“那就好……”江灵殊轻轻拍了拍心口,又暗暗祈祷灵衍不要有事。
晨星抚了抚她垂在肩后的长发:“我已安排妥当,不管有什么情况,她们都会飞鸽传书至凌霄派通知你我,若有急事,我们便即刻赶回可好?”
她的话犹如一剂定心针,着实让江灵殊安慰不少,她连忙用力点了点头,脚下步履重又轻快起来,神色看着总算比先前好了许多。
“看你与衍儿这么要好,为师心里也是欣慰。”晨星感叹道,“人这一生,能有这么一两个至交好友,已可算是幸运了,更何况你们还有同门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