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一 填港(1 / 2)
夏言倒台的消息传到南方,众海商额手称庆。尤其有小道消息称新首辅严嵩也已接受了海商们的礼物,更是让双屿连做了三台大戏,市井间各种传闻透露的都是利好消息,以为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然而这些人在风浪中来去是本业,对大明官场却毕竟是外行!哪怕是高层首领如许栋、王直、徐惟学等人,也不具备准确预测政治走向的能力。
朱纨和夏言的关系,并不像赵文化之流与严嵩的关系,他们之间没有过分紧密的私交,夏言起用朱纨,只是觉得朱纨胜任这份工作,并不算引用私人,加之中央的变动要传递到地方需要一定的过程,对严嵩来说他的当务之急仍在北方,所以夏言倒台之后,朱纨在东南的势力还在延续。
嘉靖二十七年四月,落日昏暮,海雾迷蒙,双屿上的海商海贼们欢歌未散,有些人就醉倒在地,
张岳这时也在月港,他正在写信向李彦直报告这边的情况,并想询问他北京的动态——张岳也是以为开海胜利在望的了。他的信才写到一半,海边忽然传来阵阵杀声!张岳一惊,停笔问:“出什么事了?”急命人去探,没片刻那下属便跑了回来叫道:“张大掌柜!快跑!快跑!官兵杀来了!”
“官兵?”张岳惊道:“哪里来的官兵?”
“不知道!周围都是雾,看不清楚,但有很多人从港口冲进来,有被伤了的人大叫官兵!”
张岳当机立断:“马上收拾!走!”
同利在双屿没多少货物,只是一些机密信件之类的要带上,还有些怕中途遗失了被缴获的——如李彦直和张岳的通信——就当场烧了!
二十几个人略一整顿,跟着便向双屿南边跑去,那里停泊着两条应急海船。
“等等,”张岳让他的副手带着东西先走,“我去见见李大管带!”
此时双屿已是一片混乱,到处是杀喊之声,西边的居民区和市集已经起火了,不知是官军放火,还是海商自己放火,张岳跑到李光头的住所时他也不在了,在李光头一个部属的带领下,才找到正在乱战中指挥的李光头!此刻他的两条眉毛也都焦了,身上都是泥土和血,可听他指挥的人却还不到二十个!
“李大管带!”张岳叫道:“快走吧!”
李光头听到声音,看了张岳一眼,认出他是谁后,叫道:“你先走!我要掩护许龙头!”
张岳叫道:“都什么时候了!顾着自己再说!”
李光头一听这话,怒道:“滚!”
张岳一呆,脸现惭色,李光头忽然将他拉近,低声嘱咐道:“你不是刀头舔血的料,我不怪你。要是能逃出去,记得告诉三仔!不管发生什么事,别理我!一家子的性命都在他身上呢!”手一扯,把两条半焦了的眉毛撕下来交给张岳,就把他推开了。
张岳被他推得踉踉跄跄,看看李光头不但不逃,反而带人向厮杀声中闯去,暗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大管带,保重。”将两条眉毛好生收藏,然后便去寻船只。
双屿的商家有相当一部分舍不得家当,正在战乱中收拾,结果越耽搁就越麻烦,但仍有一部分人断臂保身,逃出兵窟火海,这部分人便顺利上船,张岳的船开动时,已有数十条帆船一起发动向西面出口冲去。
官军的战船无论大小、制式还是数量其实都远远不如海商,幸亏是这场雾气和海商本身的懈怠让官军冲上了岛,使之能避短就长。加之海商们措不及防,缺乏统一的组织,场面大乱之下更是对官军大大有利!但到了海上官军就不行了,这时凑在一起的数十艘船虽只是双屿船舶总量的一小部分,却也非官军船只所能拦截。张岳的船尾混在其中,便顺顺利利地逃出了双屿。
张岳坐在海舟中,摸了摸怀中李光头的两条眉毛,一时担心这个老上司的安危,一时又想着以后的事态不知会如何发展,夜海浪涛声声在耳,眼前的道路却仍笼罩在迷雾当中,辗转了一宿,根本就睡不着。
第二天朝阳重照,张岳爬出舱外一看,才发现这支逃难的船队已经集结了上百艘大小海船,方脱大难的海商们犹如惊弓之鸟,一时之间人人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几乎都是毫不犹豫地就跟着走在最前面的那艘帆船走,而走在最前面的那艘帆船其实也不知道目的的在哪里。
忽然有人对张岳说:“咦,那不是五峰船主么?”
张岳举目望去,果然见王直袖破衫污,蓬头垢面,也正站在船头发呆,张岳心想:“他见机倒也快。”
船队继续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烈屿停下,众海商惊魂初定,这才商议起该怎么办。从下午商量到夜晚,渐渐有人道:“蛇无头不行,我看我们还是先推出一个首领来吧,然后再定去向。”
众人都叫好。张岳注意到说话的人乃是徐惟学。
当下众海商、海盗论资排辈,排来排去,便将王直给推了出来,王直谦逊了一会,才在篝火边垂泪道:“如今许龙头是生死未卜,我等是劫后余生。蒙大伙儿看得起,推王某来挑这担子,王某若再推辞,那是有负诸位的信任了。不过接下来的路一定很难走,大伙儿需得齐心合力,才能共度难关。”
众人都称是,跟着王直又道:“我一人不能成事,还须再推出几位首领来。”便又再推出十一位首领来,徐惟学、王清溪、毛海峰、洪迪珍与张岳都在其中,此外还有一个佛郎机船长和一个回回船长。
王直安抚众海商水手且去休息,却与十一位首领聚篝火旁共商大计,张岳心头一转,便道:“按如今的形势,不如就去大员。”
洪迪珍也是福建人,闻言就叫好,好几个首领也颔首称是,王直却沉默不表赞同,徐惟学道:“我怕不妥。一来,大员那边听说也挺吃紧的,能否容得下我们还很难说。”
“怕什么!”洪迪珍指着张岳道:“这里有同利的大掌柜在这里呢!再说,大员是李会元开的埠,怎么可能不接纳我们?”
“我又哪里会不知道这两层关系?”徐惟学一叹,道:“只是我们眼下亟需休养生息,不能再折腾了。比起双屿来,大员虽然离大陆远一些,但也很近,我怕我们去了大员,却把官军也给招惹去了,那时不但是给大员带去了祸患,而且我们自己也没法安生啊!”
张岳本来也要力劝众海商往大员去,听到徐惟学这话便不敢开口了,忽又想:“可王直为什么不肯去大员?真的是在为大员着想?”
洪迪珍问道:“依你说该怎的?”
“我认为该去日本。”徐惟学道:“一来我们的船还可以支撑到那里,二来我们船上还有货物,去到日本那边可以赚一笔作为东山再起的资本,三来我们在日本那边都是有店铺、有根基的,去到那边不怕是陌生地方,四来日本离大陆较远,官军再狠不可能渡海去到日本追击我们,所以我们可以在那里慢慢休养生息,以图将来。”
经他这么一分析,大部分海商便都觉得有理,洪迪珍却仍道:“我还是想到大员歇歇船。我的弟兄都是福建人,自李会元开海以来,大伙儿都把大员当福建的前院了,如今出了事,不去大员而去日本,我怕他们会闹意见。”
王直也不勉强他,就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各走各路,各自负责吧。”
当下这拨海商便分成两部,大部分都跟王直去了日本,其后王直在平户、五岛一带竖立大旗,东海海商多往归依,破山亦与之结盟,两者相得益彰,声势更大。洪迪珍则与张岳取道向南,路上因说起王直不肯去大员的原因,洪迪珍笑道:“他怎么可能去大员!现如今他惶惶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