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十九 林老贼受死(1 / 2)
李彦直口中虽然赞叹了一声林国显,实际上并没有被他的豪言壮语影响自己的决定,在他看来林国显在这件事情上显得如此积极,其中必然另有目的!
吴平也知道李彦直不好糊弄,趁着他才赞了林国显一声,赶紧道:“其实林寨主如此帮忙,亦是有求于三公子。”
李彦直毫不意外,淡淡地道:“他要什么?”
吴平道:“他希望三公子能收留上寨的老弱妇孺,也希望上寨的男儿等接受三公子的整编。无论三公子如何安排,他们都愿意接受。”这两句话说得十分客气,但意思已十分明显,林国显是想要到李彦直这棵大树下得到荫蔽!他弃家而来,实有破釜沉舟之意,这次的海战又出了大力,若换了陈羽霆说不定就被感动得满腔火热了,李彦直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吴平道:“三公子?”他说这句话显然是对李彦直的不置可否的态度有些沉不住气了。
李彦直嗯了一声,道:“这件事情,再说吧。”
吴平叫道:“三公子,林寨主如今已经回不了南澳了。他们来归澎湖也是真心真意,我敢担保,他们没有晁盖夺水浒的邪念!”
李彦直笑道:“这个例子,举得不伦不类!就算他林国显是晁盖,难道我会像王伦那样不济么?嘿嘿,别忘了澎湖不是水浒,我们也不是强盗,而是机兵!小尾老恶名太著,连知府甚至御史一级的人都可能知道他的名头,我们要收他是有些麻烦的。”
吴平自知失言,一时有些尴尬,李彦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没怪你的意思。不过这件事情我另有安排。”
这时水手来报说南澳上寨寨主林国显到,李彦直笑道:“他来得倒巧,莫非是算准了我们说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么?”对吴平道:“你先代我去迎接林寨主进来。然后代我去送一送许栋。虽然林寨主已许了他一座上寨基业,但他远来厮杀,功劳不小,我们仍不能待薄了他。你可在俘虏了的三桅大福船中,挑一艘送他,再告诉他,将来我们彼此若有冲突,我会放他一次,算是还了这个人情。”
最后这句话真是霸道得紧,许栋听了只怕会有些不爽,但也符合李彦直的身份。
吴平领命去了,过了一会,领了两人进舱,一个中等身材,半头白发,满脸皱纹,正是粤东巨寇小尾老林国显,另外一人四十来岁,身躯微胖,步履甚是沉着,却是林国显的干将沈门。吴平领了他二人进来后,便又出去办送许栋的事。
林国显便要来给李彦直磕头——在中国的社会体系中他是平民,李彦直是举人,平民见了举人该当行礼,李彦直慌忙离座扶住,道:“林寨主年高德勋,又刚刚于我有增援之恩德,却要给我磕头,这是要折死我!”
林国显其实也没打算真磕头,只是做个样子,听李彦直这么说,就站直了道:“李孝廉过谦了。这么几个番鬼,哪里是孝廉老爷的对手?今日我等就是不来,那宾松也注定要栽在李孝廉手中,我等此来不过是依托李孝廉的洪福,捡个现成便宜,何功劳恩德之有?”
两人相视一笑,分宾主坐定,沈门却托了从那艘四桅帆船上取下来的旗帜道:“这是沈门趁乱夺到的那艘四桅广船的旗帜,这艘船虽然在战火中有所损毁,但拉到港内修一修还是可以用的。船内的货物,我已经戒手下的弟兄不得妄动一丝一线!如今只等孝廉老爷派人前去接掌。”说着便将那折叠好的旗帜一扯,在舱内挥了两挥,猎猎生风。这面旗已被烧坏了一角,又沾了血迹,但正因如此,反而更显得威武!这旗帜只是个象征,但四桅广船上的大批货物可就是一份实打实的厚礼了!
李彦直接过了旗帜,道:“你们是寇,我是兵,但这次打的是番鬼,彼此便没冲突。海上的规矩,谁抢到的船只、货物,那便归谁。这旗帜我就收下了,算是心领,至于那船和货物,就不敢领受了。”
林国显和沈门对望一眼,均想:“难道吴平还没将我们的意思与他说么?还是他竟然不肯答应?”沈门心想我们上寨破家而来,回头已无退路,你若不肯答应,那不是要我们做丧家之犬么?便有些郁闷,林国显却沉住了气,好声好气道:“孝廉老爷,我们献上这份礼物,一来是聊表敬意,二来也是希望能借着这个由头,求孝廉老爷一件事情。”
李彦直明知故问道:“不知林寨主所求何事?只要是不犯朝廷法制,不违士林规矩的,李哲定然设法办到!”
林国显不为朝廷所容,不为士林所喜,李彦直和两句话里头婉拒之意已十分明显。沈门听了这话,胸口郁闷更增两分,林国显数十年来横行一方,眼见对方如此对待自己也感不忿,但他顾念着手下的出路,便压着肚子里的一团火,低着声气道:“我等在海上浪荡已久,为贼为寇,都是不得已。如今听了吴平之劝,实盼能归依孝廉老爷旗下,做牛做马,也无所怨。小尾老自己不求什么,只是希望手下这群年轻人有口正途的饭吃。所以还希望孝廉老爷能给这些小伙子一条活路。”
李彦直笑道:“原来如此,诸位能弃邪归正,那是好事啊。欢迎,欢迎。”
林国显和沈门本以为他定要刁难,不想他却一口答应,都感惊喜,可这惊喜持续不到一弹指功夫,李彦直又道:“不过林寨主的名声太大了。这次李寨主(李大用)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我若不得上面许可就收了林寨主,只怕福建诸公听说,要责我养寇。这个罪名李哲担当不起,所以还请林寨主见谅。不过林寨主若是信得过李哲,李哲可修一封书信,或给饶平知县,或给澄海知县,替林寨主说几句好话,若地方上的官员肯接纳林寨主,那不胜过投靠我这个小小举人么?”
沈门再忍不住,怫然道:“朝廷要是肯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还犯得着铤而走险么?潮州府漳州府的那些狗官我们也不敢相信!我们是信了李孝廉你这个人,这才抛家弃舍前来依附!李孝廉若是不肯收留,直接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说这些废话!”
他这话说得有些直了,但林国显却等他说完,这才喝道:“沈门,孝廉老爷面前,有这么说话的么!”然后才猛地跪下,咚咚咚给李彦直磕头。
李彦直大惊,赶紧来扶,叫道:“林寨主,你这是干什么!你真要折我的寿么!”
林国显道:“孝廉老爷,听说你在澎湖,大小盗贼也收了不少,为何就独独不肯收我这一家?以孝廉老爷的胸襟气魄,难道还会怕我小尾老鸠占鹊巢不成?”
李彦直嘿了一声,道:“我不是容不下你,只是……”
林国显问:“只是如何?”
李彦直道:“只是你南澳上寨毕竟与澎湖那些小水寨不同。澎湖那些小水寨,远在海峡彼端,籍籍无名,又未曾攻犯沿海州县,我化他们为良民,士林都不会说什么。但林寨主你与官府作对多年,名声太响,我要收了你,漳泉诸公、福建都司那里都不好交代!”
林国显哦了一声,黯然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忽然眉毛一轩,道:“南澳上寨声名响亮的,也就李大用、林国显二人!如今李大用已死!若是林国显也跟着授首,那么余众便不足为患!那时孝廉老爷再将这些小贼收了,化为良民,想必就不怕没法向士林、都司交代了吧?”说着就往舱外走。
沈门惊骇拦住,叫道:“寨主,你要干什么!”
林国显道:“跟弟兄们说,好好跟着李孝廉,谋个正途出身。吴平的例子已在那里:我相信大伙儿以后能活得好!”
沈门惊道:“可寨主你要干什么!”
“你还没听明白吗!”林国显喝道:“孝廉老爷已经愿意收你们了。不过林国显这三个字太臭!我若不死,他不敢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