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1)
程萤听得有些迷糊,不禁问,“这位婶婶,你卖的这是什么?”
“天地牢。”
“天地牢?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信者,用以牵连宿命;不信者,只做个精巧的手环罢了。”说话间,小贩微微抬起头来,斗篷依旧是一片阴影,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小公子有兴趣买上俩环么?两根红绳,一生牵绊,可定三生情谊。”
晏安正欲拒绝,哪知程萤却欢欣地点头,“小宴,我们买一根,买一根好不好?”
晏安无奈,只得掏出钱袋,口朝下倒了倒,竟是空空如也,“钱都花完了……”苦恼了一会儿,他瞬时想起了什么,扯下了腰间的玉佩,递给小贩,“我用这块玉,换俩天地牢可好?”
那是他爷爷晏老将军送与他的周岁礼物,上好的玉料,通体剔透温润,乃是无价之宝。平素他都是极为珍惜的,今日却不知怎的,冥冥中好似有人指引一般,让他想也没想就用它换取了两根鲜亮手环。
小贩咯咯一笑,“小公子以玉换情,自然是可以的。”
说着她伸长手,露出一截绣满异域繁花的敞口袖子,她先是剪取了第一口袋子里的红线,脸朝向晏安,念道,“一生戎马征战场。”
遂剪了第二个袋子里的红线,朝向程萤道,“老来福盛兼绵长。”
“将军身毁心不死。”
“名门深闺命多舛。”
小贩将之前四个袋中的红线以此取过,自第五个开始,便好似都独独朝着程萤呢喃,“父母媒妁如白丧。”
“生死不知各一方。”
“豆蔻往事逐渐忘。”
“只到奈何述衷肠。”
将八个袋子里的红线一一编进了红绳里,在念完最后一句时,小贩已然将红绳一刀剪成两段,将绳扣编好,两段鲜红的绳子分别系在了两个小娃娃稚嫩的手腕上。
程萤试着动了动那绳环,疑惑道,“咦,好似不能脱下了?”
“这天地牢以思念为线,终生携带,火烧不去,水浸不毁,除你二人,外人不可视。若想脱去也很简单,一旦你们二人缘分消失,这红绳环便会自己落去。两个小娃娃,前路坎坷艰险,世道莫测多变,望你二人不悔此生……”
晏安和程萤的目光全全被这神秘红绳夺了去,待晏安回过神来,想要向小贩道别时,一扭过头,身侧竟是空空如也,一片漆黑,哪里再有什么小贩?!
“咦?那位婶婶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她是神仙吗?”程萤揉了揉眼睛,天真问道。
站于他们身后的杉灵默默看完了这一切。
她几番思索,终是淡淡笑了,低声道,“是……织娘?”
那是传说中极为神秘的一种精怪,只有缘人才可以遇见。纵然杉灵行走人世千百载,也未见过这种妖精。听说,倘若世人在秋冬时节遇见织娘后会遭到厄运,在春夏遇见则会有好运——只是这上元佳节处于春之初冬之末,此时遇见这传说中的古老妖精,对于这两个孩子来说,到底是恶报,还是福报呢?
望着那眉目清秀的小公子背着小圆子渐渐远去了,杉灵遂转身,继续朝程萤的记忆深处走去。
彼时的程家为了巩固与晏家的联盟,见晏家六郎喜欢程萤,便干脆将年纪尚小的女儿送入了晏家,将他们自小养在一处,晏家为人宽厚,竟是给予程萤家人都不曾给过的关爱,因此程萤有大半的童年都是在宴府度过的。
晏安喜欢偷偷溜出府邸去玩,回来时他一定会带礼物来见程萤,几块糕点,一盒珠翠,无论什么东西,都能叫女孩满足地将双眼眯成月牙儿。
——也许只有程萤自己知道,让她开心的不是这些小玩意儿,而是小晏的出现吧?
记忆中,春去秋来,男孩渐渐长大,长成了身姿挺拔的青年,行事依旧是那样不羁。名门弟子意气风发,又有一身俊俏的功夫,已经成为帝都众多闺门小姐心中的佳偶。但这样一个眼高的贵公子,却是将平生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用在了自己的青梅身上。
二人的感情愈加深厚,手腕的天地牢鲜红依旧。
在程萤及笄那年,婚事已经被双方父母提上了议程,程萤也自然而然被父母接回了自家的府邸中。
风雨欲来
十五岁,对于程萤来说似乎是记忆两极的临界点,从那之后的记忆已不是明媚绚烂的一片,它们变得浓稠深红,宛若将要干涸的血迹,竟沉重得叫人迈不开脚来。
杉灵行走于这些怪异而扭曲的记忆里,她惊异地发现,巨变的这漫漫几十年的记忆中,没有了晏安丁点儿身影。
都说,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晏、程两家还未详细谈及他们的婚事时,北方战事爆发,敌国在短短数月内便占据了东北大片江山,晏家作为武将世家,临危受命,领兵北上御敌,而作为晏家的新秀将领,十七岁的晏安将带领精兵先行,急急赶往战场。
他走得那样急,甚至不能好好同程萤道别一场。
于是在临去前夜,随性的年轻将军躲过侍卫和家丁,偷偷翻进程家府邸,轻车熟路地寻到程萤的闺阁之外,他站在一架开得茂盛的紫藤萝下。藤蔓被那紫中透粉的花朵压得极低,晏安个子高,他隐没在阴影里,伸手抬起几垂花朵,昂着头,静静看向窗内那个熟悉的身影,此刻程萤披着一件衣裳,在灯下缝制着一件厚实的貂领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