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1)
他一身宽大白衣,慢慢踱出了神庙。奇怪的是,明明是个模样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眼中却满是如初生婴儿一般的纯真。他对大雪的来到似乎很是惊奇,张着嘴,睁大着眼睛,仰头看着这漫天大雪。
他伸出手来,任凭雪花在掌心融化。
“下雪了呢。”他似乎感知不到央央的存在,在大雪之中徘徊许久之后,他终是如此寂寞地自言道。
现实仿佛是倒映着璀璨星辰的水面,在顽皮孩子丢出一块叫“真相”的石子后,哗的一声,那看似美好的景象在刹那破裂,让人恍然大悟,原来先前看见的璀璨星空,全全是假的。
那美好星海,依旧停驻在那高高九天之上,遥不可及。
青池啊青池……
央央的眼睛早就被雪照得灼热,她只能看见青池那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在行走的过程中,衣摆下不经意露出的银白蛇尾。
少女默默靠向青池,她仔细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想伸手去抚,然而手却穿过了青池的脸——在这个幻境里,她不会感知到四季的存在,亦触摸不到她的夫君。
她的夫君,竟是一只妖。
念想至此,央央突然间捂住了脸,泣不成声。
梦境中,她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陪着青池踏过了几百年的时光:他坐在屋顶看雪落,他躺在大树上小憩,他在夜里召唤出无数萤火,他在白日里遥望着不远处的碎月城,傻乎乎地笑。
她伴着他走过百年四季,他笑,她便跟着笑,他悲伤,她也跟着一起悲伤。当她看见年幼的自己背着背篓,怯生生地推开那扇积满灰尘的庙门时,青池欢心地飞了下来,面对这个瘦小的世人孩子,他就像是面对一个珍贵的瓷器,即便他眼中满是好奇,他却压制住欢欣,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大雪突然停止,流光一转,荧光岭亦是郁郁葱葱,化作一片蓝绿的萤火海洋。
一身白衣的他嘴角噙着笑意,牵着孩子稚嫩的小手,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可是,不看见你的脸,我怎么报答你?”
——“那也是无妨啊,我认得你的脸,待你长大有能力报答我时,我便去找你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
十一年前的那场相遇,究竟是那个精怪拯救了迷路的世人女孩,还是世人女孩拯救了那寂寞的精怪呢?
“青池一直很喜欢世人,他说喜欢世人身上温暖的感觉。”
在央央注视着青池牵着年幼的自己远去时,突然响起了一个沉稳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央央一惊,四望了一下,问道,“谁在说话?”
那声音答道,“我是山。”
“山?”央央思考片刻,“你是青池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朋友?”
“是。”
“是你带我到这里的?”
“是。”
央央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让你离开青池。”
央央皱起眉毛。
“郁青池他会——吃掉蜜糖。”
“你胡说八道什么?!青池那样善良,即便他是精怪,也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但是他爱你啊……”
“爱我又和吃掉蜜糖有什么关系?!”
“吃掉蜜糖——吃掉和他气息最为相似的人,他便会脱离灵体,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到那时,他需要吃东西,会生病,会老去。他想要变成人,即便成人有诸多苦难。他,只想和你相守一辈子。”
“你胡说,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青池他虽吃掉了你们的第一个孩子,但今后,你们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来替代蜜糖的不是么?”山的声音竟带着丝丝嘲笑,“你们人不是最善忘的么?再过个三年五载,你应该会将这个孩子忘得一干二净的。”
山的口气显然让央央动了真怒,“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连样子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你可以不信我。”山说得风轻云淡,“反正你的第二个孩子马上就可以替代蜜糖。你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一个安静的夜里,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你夫君咀嚼你孩儿骨头的声音,咔嚓,咔嚓……”
山的声音忽而变得飘渺起来,最后央央只能隐约听清山这样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一切么?因为郁青池是这荧光岭的守护神,但现在他为了你甘愿去做一个弱小的人。他背叛了这片山岭,也背叛了我……因此,我怎么能让他如愿变成人?嗯?沈央央,你听到了吗,郁青池正啃着蜜糖那白嫩嫩的小指头呢……
咔嚓,咔嚓……
央央发出一声低呼后,陡然睁开了眼睛。
背上早已濡湿一片,她猛地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此刻正是午夜,有无数萤光从窗外飞进来,一闪一灭,幽绿萤蓝的光线将屋内照亮——本应该睡在她身边的青池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床榻竟是冰凉一片。
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央央顾不得穿鞋,疯了一般跑向隔壁睡着蜜糖的小间中,尔后她看见蜜糖房间亦是一片萤火,她的夫君只着了一件单衣,站在蜜糖的小床边。
央央来得那样突然,他还来不及收起手中高举着的刀。
“央央……你怎么醒了?”此刻,这个往日脾气极其温柔和顺的男人依旧是那样傻傻地笑着,但他的手中的尖刀却已经抵向了自己儿子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