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与喜欢(1 / 3)
“如果你想她的话,可以去找她——”庄纬端着马克杯,倚在门框上。
连同他的建议一起被带来的,是简韶的行踪。
“简小姐的账号在海外的一个ip登录过,贾科长能追踪到的信息都在这个文件袋里。不过那里是一个港口——他们大概率早已离开了。”
隋恕还在浏览基因治愈和免费医疗有关的讯息,并没有立马应声。
昨天10:21,检察院以涉嫌宣扬恐怖主义批捕了一位自媒体人士虎义诚。他的个人简介为“为民请命的正义之虎”,拥有十几万以60后和70后为主力的粉丝群体,平日里多发布各类因无钱治病引发悲剧的图片、视频、求助信息。hog事件和基因治愈一事也都有评论。
被捕前,虎义诚社交平台上最后一条内容是关于抗议养老金改革的,他要求倒查保费漏洞,实行高龄老人免费医疗。
明透的日光穿过玻璃,在桌面折出融融的雪色。这种莹润的淡白十分浅,朦朦胧胧,若有若无地轻罩在桌子上。
隋恕用指腹慢慢地拭过去,实木的表层涂了油亮的核桃油,又因时常用狐狸尾帚除尘而细腻光洁。虎义诚很像这层薄光,轻而微小,这样的光束和激光比起来绝不会刺痛视网膜,只是因为刻意去看,才成了典型。
隋恕突然问庄纬:“你觉得韩先生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的思维跳的太快,庄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回过神,他的脑海便立马闪过在庆业商厦谈判时拉克法内说过的话,243位高官的死法,排名前三位的是跳楼、上吊和服毒。
庄纬故作轻快地说:“怎么死的吗……跳楼?服毒?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总不可能是无病无痛地老死,这可太难了。”他刻意略过了吊死。
不过隋恕显然并不是这样的意思。他的目光聚在桌面上,缓缓摸了摸。
“他有遗书,或许是自杀。”庄纬说。据说韩居正死后亲朋无一人上门吊唁,儿子从曼哈顿回来匆匆地收了尸,次日便飞走了。
隋恕收回触碰桌面的手。他只是忽而想到一种惯用的冷处理伎俩,不定罪不量刑,像把一杯沸水冷冷地搁在一旁似的,让你去读书、去改造。听说帮派社团也会用类似的办法,将叛徒丢进无光的黑洞十几个小时,这是一种身心的双重折磨。
“这都不重要了。”庄纬走到他的桌前,盯着墙上的地图。他的视线在市区间移动,这是隋正勋的路线,他先去了老根据地的纪念馆和高校,随后来到了田间、医院……司海齐没有搭理他的动作,只是忙着在军中掺沙子、甩石头、挖墙脚。他调换了几位军长,勒令太子党要员之一的“小眼睛”李加麟以腐化的名义将一大群将领列为问题对象。
简韶出事前,庄纬在地铁里看到许多身材健实、背着双肩包的男人,他敏锐地怀疑,在秘密调集特种小队进城后,司海齐下一个目标就是调集军队来维稳。
和他持有同样怀疑的还有市委的廖书记。他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盯着地图一动也不动。
上次市中心的爆炸案让他功过参半,所以上面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使他这样的小官再三斟酌。还有不到半年就要换届了,声势浩大的南巡让戴行沛口中“勇士后门入帝宫”的造反预言越来越像即将在未来发生的事情。如若真的调兵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史上范例诸多,维稳又不是反黑,也不是次次都是掌握了证据再防范。
廖书记盘着手中的手串,细细考量。调一个集团军的难度有些大,需要军委主席、第一副主席和常务副主席一致同意并签字、军区司令员亲自下达命令。但是调不了一整个集团军,调一个师不是难题,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廖书记在纸张正中央画了个小三角,这代表隋正勋一派掌握的武警力量。如果矛盾在换届选举时彻底激化,真的爆发兵谏,中央警卫团对上有着步兵改编背景的武警团完全不是对手。
他在三角的东南画上圆圈,上部又慢慢加了一只鸟,想了想,又在左边勾了个方块。
如果调来一个师,加上航空兵一个团、一个装甲师,和警卫团里外夹击,就完全是打歼灭战了。
廖书记拿起自己的“三角圈块鸟时局图”,得出最终结论——兵谏,必输无疑!
他的喉咙燃烧起来,大口地饮了几杯水,后背的疙瘩又隐隐生起了刺挠的痒,像是爬满了疹子。
隔靴搔痒,越来越痒。
廖书记站起来,他知道,这是需要做出政治生涯的抉择的时候了。他看着虎义诚的卷宗,瞥一眼基因治疗的报道,又望着秘书送上来的关于今年取消公职人员绩效奖和补贴的文件。他灵活的大脑中产生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要以贪养官。
廖书记迅速联系秘书安排车,他要去见自己的老同学,还让秘书把支持新基因治愈的代表名单整理后发给他。
廖书记认为,今年的绩效和补贴不仅要发,还要大发特发。查一个医疗系统的领导,缴获一千万以上的公款,查上十个二十个,今年的绩效补贴就都出来了。这不仅解决了燃眉之急,更是他的投诚状。换届之际能不能有所高升,就看这一次了。
与此同时,庄纬也在隋恕的桌前坐了下来。
太阳出来后的雪天,青灰与白茫交替着显现在雾里。小棺材似的墨水台和黑色的止淋粉被罩在阴影里,窗角聚了一层霜。
庄纬的额上似乎也覆了霜花折射出的弱光,他垂下眼睫,对着隋恕道:“这种时刻我们需要q0113的力量,邵文津说的不完全是错误的。”
隋恕说:“我并没有阻止你,我不会把私人情感带到工作里。”
他知道庄纬从进门起便想说什么,他无非是想让他亲自去联系简韶。
庄纬极轻地喟叹一声,淡淡的白气呵入僵冷的空气中,很快就不见了。
“你还记得她第一次来斯科特实验室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吗?”他问。
“你说你女朋友不错,我也很喜欢。”隋恕面无表情地说。
庄纬冷不丁被呛一句,顾不上调侃,急声分辩:“不是这一句!”
隋恕当然知道不是这一句。
那天庄纬对他说:你会后悔的,隋恕,就像我一样。在你选择她的那一刻,就一定会有后悔的那天。
“我从不后悔做过的事。”隋恕难得冷硬地回敬他。
庄纬摇摇头,用一贯温和、哀愁的目光凝视着他。
他以询问代替表达:“你记得那一天我拿着什么样的杯子吗?”
“当然,”隋恕想都没想便答道,“你的新马克杯,印着sex、debauchery、lifelessness的那一只。”
他的记性一向非常好,甚至可以追溯到遥远的三四岁的记忆。他中学时期做过一遍的题再碰到会立马记出,大学时读过一遍的文献能精准地记到第几页第几行。
“那你喜欢它吗?”庄纬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隋恕不解地蹙眉。
“我很喜欢我的马克杯,所以买下了它,放在家里用。不过我更喜欢这一只。”庄纬举了举手里的杯子,加重了“喜欢”两个字的重音。“这是我18岁成人礼时母亲送的,我一直随身带着,用到现在。”
他的话锋一转,“那你的表呢?我们刚认识时你就戴着了,一块和你拥有的东西比起来不算那样贵重的德国朗格表。你告诉过我——这是斯科特教授送的。”
“是的。”
表带缚在青蓝色的血管之上,隋恕今天同样也戴着这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