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1 / 1)
“人啊……这一辈子过的很快的……”
老太太的声线很平稳,就是尾音总有些叹调,也许是年轻时在诗会待过一会儿,说起话来都有那种腔调。
可惜常盼倔的十头驴都拉不过来,她的懒得搭理那还真是懒得搭理,吃完饭就跑一边儿逗猫去了,看的老太太直叹气。
而方游全程对外婆的问题一问一答,一板一眼的,顽固俩字贴在她的脑门,撕下来仿佛也得保持完美形态。她也不去打扰角落里一老一小饭后闲聊,自觉的收拾碗筷跑厨房洗碗去了。
老人家絮叨起来总是没完没了,常盼坐在小板凳上听外婆从年轻唠到现在,恨不得把她那点鸡汤味儿十足的人生感悟在猫的呼噜声里一点不漏的传授给常盼,常盼左耳朵进右耳多出,面上还得是一副受教了的模样,在外婆又要循环教导的时候问了句:“她什么时候来的?”
“你说小游?”
常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厨房背对着她的身影和记忆里当初那个破烂家庭里的剪影一模一样,其实刚才她在门外抬眼的那一刹那,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五六年前,晚自习下课,方游正好没班在家里休息,她和李冬茜跟落水狗似的在雨里骑车狂赶,被丢下车后她一口气上了五楼,瞥见隐隐的灯光,懒得掏钥匙,就砰砰砰的敲门,方游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门一开,她抬头,对上方游看过来的眼。
她姐问:“怎么不撑伞?”
她笑了笑,胡乱的用袖子摸了一把脸,“突然下的。”
屋里是暖黄的灯光,她洗完澡出来从锅里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蛋羹,方游坐在屋里看她的书。
时间停止,回忆凝成琥珀。
在刚才外婆倏然的一声谁啊之后,她幡然回神,那些她觉得温暖的、独一无二的记忆,早就随着无情的光阴滚滚而去,剩下被衝出一身伤痕的自己,站在原地追寻早就不见踪影的人。
“她上午来的,”外婆叹了口气,拍了拍常盼的胳膊,“有什么事儿别憋着,得说出来,什么矛盾啊,说出来都好解决的嗳……”
说完外婆倒是自顾自的进屋听磁带去了,常盼坐在小板凳上想了一会,听着外头的雨声和方游在厨房里收拾的动静,最后站了起来。
“我得走了。”
她想,她原本就被时间侵蚀到所剩无几的不满和痛苦在面对痛苦根源的时候更是摇摇欲坠,她想维持自己仅有的尊严,人生第一次不受控制冒出的情感还没抽出一隻绿芽来就被人无情的掐断,多年后伤口未平,掐枝人又突然出现,猝不及防之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
走远一点,越远越好。
外婆的房间里是声情并茂的诗词朗诵,估计没听到常盼的声音,常盼索性不打扰老人家的兴致了,写了张纸条贴在门上拎起包就准备走。
她刚走了两步,就听到有人问她:“要走了?”
她假装没听到。
“等会吧,我们聊聊。”
平静的像是在问你饭后要不要去散步一样,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常盼那点好不容易因为长大而稍微平复点的咄咄逼人此刻又瞬间翻涌上来,她撇头看了一眼正在擦手的女人,“谁跟你聊。”
是方游意料之中的拒绝。
她看着这样的常盼,像是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刚从容城抵达禄县的小女孩,目光里透漏着对贫穷的不屑一顾和无处可逃的压抑,点在眼眸里,变成了和现在如出一辙的桀骜和乖张。
常盼没料到她姐这么多年下来非但没把严肃刻板无限放大,反而在四处走动下熏陶了一地儿的油腔滑调,几经周折后变成了还算灵活的交际状态,在此刻,竟然也能挤出一点硬邦邦的服软来。
“小盼,等等我。”
方游盯着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女青年,目光里是常盼多年未见却依旧念念不忘的温柔,这种温柔像是一张网,一如她多年前的预测,兜住了她的满腔怨恨和思念,此刻竟然连无处安放的慌乱也一并拢了去,化为一句“不要先走。”
常盼没走。
她背着包,头髮因为湿过又干了而有点凌乱,暗色的口红擦去之后也没再补,但唇瓣因为她无意识的舔弄而水润润的,她嗤笑了一声,看着方游转身披衣的身影,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说完这句话常盼就拉开门走了, 如果不是顾忌外婆还在房间,她估计会摔门而去。
楼道的声控灯因为她的脚步声而亮起,后面披上衣服的方游匆匆追了上去,也许是走的太急, 常盼居然忘了坐电梯, 虽然六层下去也挺快, 但还是没搭电梯的方游快。
等她好不容易走到一层,就看到电梯外站着的方游, 对方披着一件牛仔外套,连站着都像是什么比赛似的,笔挺笔挺的,常盼在拐角看到方游身影的时候就及其的愤怒,也可能是委屈,她的鞋还有点跟,咚咚咚的下了六层脚底疼的不得了,而对方却轻松无比,看过来的眼神更让她觉得难堪无比。
路过方游身边的时候常盼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她的包链挂在臂弯上, 因为跑了一阵热的不行, 外套也敞着,里头是一件短袖, 就这么松松垮垮的。
就这么要走开的时候, 她被方游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