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 / 2)
深夜寂静无声,缓慢轻巧地脚步在砖瓦上前行,顶上幽凉月色照下,替其脸上的阴影挥散不少。
宋鸢的背部明显比白日放鬆许多,她还是较喜欢在夜晚时活动,周围四处无人,心里平静无波,悠然自得。
拐出几道曲折小道,宫殿门上挂着一块巨大匾额。上头「检诚宫」三字,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宋鸢凝神瞧之片刻,是说不上来地熟悉,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揉了揉紧蹙眉心,独自踏入那位有半名侍卫把守的宫院内。
检诚宫相较于公主府要略显狭小,正殿及偏殿各一间便已占去大半,剩余地方被当初的主子绪贵人改为种植花草之地。
但不知为何,花草至今多年却依旧芬芳如新,定是有人每日来此处浇灌导致。
宋鸢在宫中随处观察,没费多长时间就看完,她索性落坐在花园中心的亭子里等待时间到来。
此时已是子时出头,当空犹暗。
宋鸢略显懒散地抬手把玩起衣侧繫绳,白软带子在指节间缠绕,解开再繫上,她百无聊赖地玩着。
不知多久,身侧亭子口传来轻缓脚步声,宋鸢转头望去。
来人戴着深黑兜帽,盖住大半张脸,只余小巧地唇瓣和尖尖的下巴。从身形上能看出是名女子,站立时可与宋鸢并肩。
女子望向宋鸢,竟有好一段时间的失神。
宋鸢抿唇打量,垂眸别过视线:「你找我来是有何要事相谈?」
女子露出的唇抵住贝齿,抬手掀下兜帽。狭长眼眸里蓄满泪水,眼底是宋鸢看不透地深意,双颊布满细碎雀斑。
女子轻抹眼尾,在宋鸢未反应过来时,双膝着地,俯身朝她跪下,脆声道:
「宫女海棠,所幸不负主子遗命,在此见过小姐。」
「」宋鸢闷不作声,深邃眸光敛下,静静瞧着面前女子。
「小姐,这些年您受苦了。」海棠头嗑在地,语气激动,「奴婢遵主子之命,誓言定要接回小姐幸不辱命。」
宋鸢未有动作,缓缓问道:「主子?绪贵人?」
「回小姐,」海棠抬首迎向宋鸢目光,「海棠只奉绪贵人一位主子。」
宋鸢沉吟:「恕我直言,绪贵人与我并无关係」
「怎么会?!」海棠泪眼婆娑地打断,「那是因为您并不清楚其中原委。」
「小姐正是绪贵人临终前,生下的当朝第一位公主呀!」
此话如同一记重捶,使亭中陷入无尽寂静。
比起宫女海棠的紧张,宋鸢内心其实并无想像中激动,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冷静。
在来检诚宫前,宋鸢已然将所有可能皆预想一遍。
她并不在意真相。
幼时在冷宫里生活艰辛,连饱餐一顿都算幸运。在最饥饿时,她也曾不顾颜面地趴在地上跟后院猎犬抢食,纵然全身咬痕抓伤,她也紧紧扒着盆里残羹不鬆手。
那时连孤犬都能欺的女孩,一步步爬至如今谁人都得尊称「宋姑娘」。只有宋鸢自己知晓其中不易,但她从未抱怨责怪,全都咬牙往肚子里吞,坚强得挺了过来。
海棠口中吐露出真相,宋鸢原先也认为自己会很震惊,甚至会为曾经受过的屈辱感到不甘愤恨。
然而她没有。
心里分外平静。犹如一枚石子落入湖中,纵然使水面盪起千层涟漪,但终会归于平静。
毕竟她也清楚,自己现在的成就从来都不是倚仗身分得来。
是她一点一点,耗尽努力,「自己」争取而来。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宋鸢扶起海棠,「其中又有何隐情?」
海棠提到过去,神色显而易见地疲惫,她撩开挡于眼前的髮丝,轻嘆息后将当年真相缓缓道出。
绪贵人,本名宋绪华。正如传闻中所述,是圣上微服私访时瞧中并带回宫的,皇上对其百般宠爱,甚至不愿接纳其他妃子入后宫。
此事引得太后震怒,她认为宋绪华不过是一名乡村丫头,仗着外貌姿色勾起皇上注意。可是当朝皇后之位岂能儿戏,皇后乃一国之母,必要是大家闺秀,名门出生,才可以与皇上共统领江山社稷。
皇上坚决不肯,为此太后与皇上大吵一架,两人皆不愿让步,皇上还因此拒绝朝会。
历经两年时间,最终以宋绪华自愿为贵人而结束。
纵然皇上依太后嘱咐迎娶杨家嫡长女为后,并另外纳了一名贵妃,宋绪华仍宠幸不减,反之增添不少,皇上夜夜宿于其宫。
那时后宫人尽皆知,宋贵人是皇上心间宠,连皇后都无法撼动其位置。
在皇上悉心宠爱下,宋绪华入宫第三年,成功地怀上孩子。太医们每日进出检诚宫,都快将门槛踏破,传出宋贵人第一胎将是龙子得谣言。
皇上闻知,龙颜大悦。特为此设宴五天五夜,欢声笑语迴盪宫中,未曾停歇。
但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却迎来悲痛结果。
宋贵人分娩当天,哀嚎声响彻宫中,皇上因身分不得入内,只能在御书房中焦急地来回踱步。
最终,宋绪华难产,只来得及嘱咐身边贴身宫女遗嘱,便独留刚出生的孩子嚥气了。
但离奇的是,在皇上处理完绪贵人的事务要来看望孩子时,那孩子却失踪了,就如同凭空消失般,找不着认何蛛丝马迹。
皇上勃然大怒,接连赐死了看顾宫女与侍卫,连接生嬷嬷都没放过。
海棠年岁尚小,侥倖逃过一劫,此后就不断找寻着那位失踪的孩子。她知道宋贵人生的是一名女婴,这是贵人贴身嬷嬷告诉她的。
那位嬷嬷曾透漏过,宋贵人遗嘱是小姐的名字「鸢」,一隻翱翔于空地鹰,宋贵人见够了后宫是非,所以期望小姐能如雄鹰般,挣脱无形地束缚,飞翔上属于自己的浩瀚长空。
海棠自幼就在那些贵人离世后,各散后宫的嬷嬷们的耳濡目染下成长。即便她也认为时过多年,那不知遗落在何方的小姐,就算找到怕早已是凶多吉少。
但是,如今她找着了,幸不辱命。
在海棠轻声倾诉里,宋鸢仿若看到当年画面。看到太医诊出喜脉时,皇上与宋贵人的相视一笑;宋贵人一日日期待着孩子降世时欣喜;再到难产时,思及孩子未来的担忧与关怀所有蒙上历史尘埃的真相,在她面前缓缓铺展开来。
随然她心里还是有些许不解:
孩子消失后,到底发生什么?
为何自己兜兜转转,最终却是落到偏僻冷宫?
冷宫里经常打骂她的嬷嬷明显知道实情,那又是为何?
在聆听海棠诉说时,宋鸢知道她也是被蒙在鼓底,不知晓原因的,便所幸不再过度质问。
清晨曙光悄悄探出头张望,原先漆黑阴冷的后院亭子陷入白茫茫地光里,海棠定睛望着宋鸢吐出最后一句话:
「鸢小姐,如今您已然知晓原委,」海棠凝神半晌,嘆道,「奴婢并不清楚您到公主府前的过往,但还望您莫要怪罪主子。」
宋鸢移开目光,她自然不会怪罪宋绪华,不过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她在冷宫时也曾幻想过如话本般,在最狼狈时,父亲母亲找到她,并带她一同回家。
但幻想多了,只觉得不切实际,后来便再没想过。
宋鸢瞧着泛点白光的远方,曙光攀着黑夜而来,渐渐盖过并取而代之。
就如同那些晦暗无明的时光,总有一日会过去,迎来耀眼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