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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陪同皇兄出宫祭天的亲王之一。
那天他身上的衣服制式复杂,光是外袍就披了四层;再加上药效逐渐显现,使得他精神混沌,思绪颠倒。
即便如此,出发点他还是将提前准备好的银子塞进了里衣的束带里,他夹在拥拥攘攘的达官与皇亲间,趁着周围人头攒头,快速闪进一条小巷。
夫子曾留给他了一块地图,他夜夜在心里描摹,早就将整个长安的各个街巷网络记在心里。
待皇兄发现大概还有半个时辰,他要在这个时间里快速为自己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最好清静些,付清为期一年的租金,他可以随意在里面做个痴儿傻瓜,都不会有人发现。
怎知,他还是低估了体内毒药的威力。
按照他上次发病的时间计算,他的确还有半个时辰;可距离上次发病已经过去三年,期间他再次服用这类毒药,亦或是解药,毒素在他的身体里堆积,使得发病间隙大大缩短,症状更加严重。
他头眼昏花,晕倒到一户人家前。
合上双眼时,长安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
此后的记忆也像是雪花,成了一个个片段,彼此之间没有连接。
他记得少女的哭声,记得有人抬着他的胳膊,将他拖到了山间。
为了逃避追捕,隐藏身份,他早就将那些笨重的外衣脱掉了,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
里衣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沾染了泥土,血污,他的神志涣散,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只看到许多穿着大红大绿的姨娘在他身边来回走着。
后来吹锣打鼓地来了一支送亲的队伍,姨娘们将它拦下,随后给他换上了大红色的袍子,塞进了轿子里。
轿夫的脚程很快,全程无言无语,他便在这诡异的静默与灼目的红色之间彻底失去记忆,意识里出现了一个笑声清脆的三岁的稚童,他呜嗷叫嚷着,逐渐占据了他的身体……
轰隆——冬雷劈落,惊醒了半梦半醒,神魂颠倒的小傻子。
他揉了揉眼睛,眼前竟然是一座庙宇,透过半阖着的门,他看到院里正殿的牌匾上写着——龙王庙。
龙王庙?
上下山的路他走了这么多次,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这间寺庙?
难道说,他彻底迷失方向了?
可他明明站在原地呼唤进宝,没有乱走啊……
汪汪!
清脆的狗吠声从院里传来,小傻子一激灵,推门进院。
“进宝!”他低声呼唤着, “进宝,阿爹来了!”
“是施主捡到了小僧的狗吗?”从正殿内传来声音,清清丽丽,更似一场春雨。
小傻子来到檐下,将羊全部装到竹篓里,脱掉淌水的蓑笠,“是我。可我不知道它是你的狗。”
“无妨,”殿里之后一个身材清瘦的小和尚,怀里抱着进宝,“它不属于我们任何人,所以无所谓你的我的。”
小傻子作了个揖,走进殿内,来到小和尚面前。
他们的身侧就是龙王像,八爪真龙,是名副其实的龙王。
“谢谢你照顾它,”小和尚生了一副菩萨像,慈眉善目的,掂了掂怀里的小狗,“他吃胖了许多,想必是在这庙里也吃不上什么油水,出去玩上一遭,反而开怀了。”
小傻子难为情地揉了揉后脑,“我们也只是给了他一些剩饭,没有多精致的。”
“那也足够他吃胖了呀,”小和尚笑眯眯地,又抱了抱小狗,“这狗既然已经跟施主结缘,就由施主继续养吧。”
小傻子吃惊地问:“真的可以吗?”
“嗯,”小和尚神色一顿, “请施主稍等我片刻,小僧有些事要处理。”
小傻子摊出一只手,“您请。”
进宝重新回到了他的怀里,又恢复往日生龙活虎的样貌,不停用头拱着他的胸口,似乎在跟他撒娇。
“你呀!”小傻子揉了揉小狗肥硕的小肚子,“差点就找不到你了,以后不许乱跑!”
“嗷!”进宝欢快地应着。
不久,小和尚走出来,说要送他一只因缘果作为谢礼。
“这怎么好意思?”小傻子这么说着,却仍伸出手,“我真是受之有愧啊。”
小和尚笑着,在他手心里留了个东西。
小傻子仔细端详,“种子?”
“您不是说要送我果实吗?”
小和尚笑着回答:“这个是因,果要由你自己来结。”
话锋一转,他又说:“这个也可以是果,”他看向趴在地上的进宝,“它的因缘已经由您亲手种下了。”
他看向小傻子,“万般因缘皆有果报,自然而然。”
小傻子则继续怔愣,“您是什么意思啊?”
“顺其自然,方得真章,”小和尚说,“您已经得到了因缘果,此后的事情,皆有自然决定了。”
这段话云里雾里的,像是说了又仿佛弯弯绕绕不见其宗,小傻子十分费解。
“小深,小深!”他听到庙门之外,阿兄的呼唤。
非也,如今要叫他钟臻了吧?
小傻子回过神,看向正在赏雨的小和尚,“我还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您请讲。”
“嗯,如果因缘就是错的,还能结出正确的果报吗?”
“自然而然。”小和尚露出讳莫如深的微笑,“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