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3 / 10)
郦王道:“昨夜的事我都知道了。龙芝,前两日你才在外面遭受袭击,怎可又一个人偷偷跑出去,要是遇到怪物怎么办?是不是那妖物威胁你的,他拿住了你什么把柄,你不要怕,若有难处你尽可以告诉我,我来替你解决。”
昨夜他回来时已精疲力竭,顾不上避人耳目,想必是有守夜的士兵将所见情形告知了郦王。龙芝牵挂裴隐南的伤势,全无应付对方的心思,只道了声“殿下多想了”便要绕开对方。不料郦王握住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拖回身边,沉声道:“既然不是受他胁迫,为何你要替他卖命,他可是一只妖!”
龙芝被他攥得手臂生疼,又遭到这番咄咄逼人的追问,不禁也不耐烦起来:“他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他,与他是人是妖没有关系。”
郦王怔住了,过了好一阵子才道:“果然,你还是在怪我,怪我那一夜没有来救你。”
龙芝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脱口道:“你与他不同,我又不在意——”
讲到一半,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声音一下子哽在喉咙里。郦王脸色变得铁青,死死抓着他,鼻尖几乎戳在他的脸上:“好啊,我就知道你在骗我。你不在意我,在意那只妖是不是?赵元衡说得没错,你的确被那妖物迷了心窍,如今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抛下这番话后,郦王便将他甩开,一脚踹开了厢房的门,叫道:“都随我进来!”
士兵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龙芝心头一紧,追在郦王身后道:“你要做什么?”
郦王很快就发现了卧在草垫上的裴隐南,提着剑大步走过去,却在看见他的脸时吓得连退了几步。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定了定神,用剑柄抬起裴隐南的下巴,回头望向龙芝:“这是那只妖,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对方粗鲁的动作深深激怒了龙芝,他拨开众人冲到郦王身前,把昏迷不醒的妖抢在怀中,冷声道:“怎样都不关你的事,出去,不要再打扰他。”
赵元衡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怒喝一声:“大胆,谁教你这样对殿下说话的!”
“他都变成了一个怪物,你竟还要护着他。“郦王不可置信地开口:“龙芝,这妖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你对他这样死心塌地。”
说完他便即刻拔剑,似是怕听到龙芝的回答一般,声色俱厉道:“此妖若是不除,我看你是永无醒悟之日了。”
就在他挥剑欲斩下裴隐南头颅的那一瞬,剑鸣乍响,一道澄明如水的寒光抵住他的脖颈。龙芝不知何时夺过了身侧士兵的兵器,杀意如同冰雪,覆上他向来秀丽温柔的眉目:“究竟是三殿下的剑快,还是我的剑更快,三殿下要比一比吗?”
郦王哪里料到得到他会对自己拔剑相向,微微张着口,一时竟吐不出半个字。一旁的赵元衡看得目眦尽裂,拔刀威胁道:“龙少卿,你疯了么?快些将剑放下,你若敢伤大王一根头发,我必教你与此妖死无葬身之地!”
三人僵持片刻,龙芝轻笑一声,竟调转剑锋,横在自己颈上:“你们尽可上前试试,我左右不了别人的性命,左右自己倒是能够的。”
语罢,他将剑锋往下一压,雪白的颈项登时裂出鲜红血痕。郦王失声叫了句住手,想要夺他的剑又不敢,最终后退一步,收剑回鞘,说话时嘴唇都在发颤:“龙芝,你如此辜负我,他日可千万不要后悔。”
一屋子的士兵很快随着郦王离开了,龙芝当啷一声丢下手中的剑,坐倒在裴隐南身侧。他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了,手指还在轻轻地发颤,与郦王彻底撕破面皮闹了一场,身体虽然疲惫,一颗心倒是前所未有地轻盈起来。
视线无意间从裴隐南面上掠过,才发现这个人不知何时醒了,见他看过来,便抬起手,吃力地抚了抚他颈上的伤口。
龙芝顿时露出了笑容,凑到他面前细细端详半晌,继而嘲笑对方:“你现在变得好难看。”
裴隐南道:“难看还看这么久。”
“都怪你给我下咒!”一说到这个,龙芝就十分气愤:“我也不想看你,不想管你,可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变得这么奇怪,都是你害的。”
裴隐南眼睛睁大了些,难得露出点愕然之色,低低道:“可是——”
“可是什么?”龙芝怒气冲冲地截断他的话:“你这个大骗子,还说自己不会迷惑别人,从前你哄骗那个姜仲的手段,我可是都看在眼里了。”
听到这个名字,裴隐南只是微微一怔,旋即有点意外又有点好奇地问:“姜仲?你怎么能看到他,连我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龙芝觉得他又在骗人,但还是将梦境里的所见所闻都陈述给他听,说话时一直留心对方的表情,暗想倘若这个人脸上出现一点怀念或触动,他都不要再讲下去了。可是裴隐南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什么反应都没有,像在听别人的事。等到他说完了,才道:“看到我杀那么多人,不害怕吗?”
他关心的竟然是这个,龙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道:“我为什么会害怕?”
“你胆子那么小。”裴隐南道:“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路都不会走了。”
龙芝脸颊顿时滚烫地烧起来,凶巴巴地开口:“我才没有这样没出息。”
裴隐南不说话了,只是笑,笑得龙芝想狠狠咬他一口,只可惜在这人身上找不到一处能下嘴的地方。他憋着气,扯扯对方的发辫,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你是不是喜欢姜仲?”
那抹浓丽的睫毛轻轻掀起,裴隐南扫了他一眼,眼中仍有笑意。龙芝猜不透对方此时的心思,只看他朝自己招招手:“靠近些,我再告诉你。”
什么话还要凑近了才能说?龙芝狐疑地俯下身,却听裴隐南道:“还不够,再近些。”
直觉告诉他不对劲,可他太想知道答案了,顺从对方的话一再靠近,整个人几乎趴在裴隐南怀里。突然间,一道热风从他的耳廓拂过,湿润的,轻柔的,痒得他半边身躯都没了力气。他刚想躲,脑袋上蓦地重重挨了一记敲,裴隐南犹嫌不够似的又敲了一下,咬牙切齿道:“这样爱编排人,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都是你写的吧,是不是我和旁人多说几句话,你都要觉得我喜欢他?”
“我没写过!”龙芝痛得抱头躲避,委屈又不服气:“倘若你不喜欢姜仲,为什么他说什么你都照做,明明伤得那么重,还一门心思要替他除妖。难道只有他的命令不能违背,与我的约定就不算数了么?”
说到最后,他又想起裴隐南在烈火中灼烧的可怖情形,忍不住鼻尖发酸,吸了好几口气才把漫上的泪逼回眼眶。裴隐南原本还想教训几句,然而一低头看到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禁好笑又无奈,对自己道:罢了,这小妖怪连喜欢是什么都不懂,还与他计较什么。
他轻轻唤道:“龙芝。”
直至唤到第二遍,龙芝才对上他的视线,漆黑的眼睛里水光盈盈,仍有未干的泪:“做什么?”
裴隐南道:“我陪不了你多久了,你带上那面镜子,下山后去芦州找英娘。她是个心软的妖,会教你怎样在人世生活。”
龙芝皱起眉,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为什么陪不了我很久,你只是受了伤……伤总是会好的,大不了我等几十年,就算等一百年也没关系。我也是妖,一百年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至多不过三日,鸩火就会再次燃起。”裴隐南平静得全然不像在说自己的生死:“我撑不过下一次。”
“胡说八道!”龙芝陡然拔高声调,嗓音在不自觉地发抖:“我连死人都可以救活,怎么会让你撑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