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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垂目,捏住袖子里那一块国师玉牌,半晌又缓缓松开。
南流景……有些本事。
远处忽然山摇地动,天边滚滚闷雷声传来,风云变色,天光乍暗,厚厚云层间白光乱闪。
听着很热闹,简直像是有仙人打起来了。
怀中残魂轻悸,新帝立刻拢住他缓声安抚,挥袖拂出些法力,关窗锁门,将飕飕寒风隔在室外:“不妨事。”
“是放鞭炮。”新帝说,“红色的那个,记得么?放完就有饺子吃。”
燕玉尘害怕鞭炮,但喜欢饺子。饺子很香,虽然不如包子顶饱,但滋味更胜一筹。
听见这话,残魂就跟着恢复安静,看不见的手扔攥着六哥的袖子。
新帝任他攥,又捡了些轻松愉快的事说,一边温声哄,一边从袖子里取出那道招魂符。
做到这一步时,残魂忽然静下来,风也不动。
新帝察觉到异样,蹙了眉,低声问:“怎么了?”
“……疼。”残魂发出的声音模糊,像是口中喉咙里都还含着血,像是浑身骨骼碎裂、一箭穿胸,像是四肢百骸无一不痛。
残魂不想回这具躯壳里,从新帝怀中飘离,向后退。
新帝定在原地。
他看着不远处的国师印信,瞳底在一瞬变得极幽深,又阖了阖眼,无声压下去。
“不疼,已经好了。”新帝轻声说,“听六哥的话,不疼了,过来……”
话未说完,人已怔住。
新帝站在房中,对着寂静的空屋,翻遍角落,一无所获。
他试着叫了两声“玉尘”,无人答应,也没有很好骗的小不点钻出来,轻轻扯他的袖子。
新帝慢慢回到榻边。
他看着那具仿若熟睡的躯壳,忽然迟之又迟地,想明白了一件既无用又无聊的事。
燕玉尘可能……并不是不擅长捉迷藏。
燕玉尘很会捉迷藏,一直都会,只是小傻子心底柔软,澄明干净,躲在角落里静静看着他六哥。
往外挪一小点,再挪一小点。
扯一扯帘子。
把窗户推开条缝。
燕玉尘是真的很好养,吃的又不多,占的地方也不大,像白玉也像雪,柔软温暖的一小团。
找着他,把他抱起来,他就笑了。
新帝没能在驰光苑找着弟弟。
招魂符没了影子, 新帝在袖子里翻了几遍,发现这件事,反倒觉得放心。
“就该这么做。”新帝说, “要自己拿着。”
燕玉尘藏得很好, 找不见踪影, 哪怕以仙家道术, 也查不出半点线索。
但新帝总觉得, 残魂应当就在附近,并没走远。
毕竟幼时也是这样,那样一个小不点, 路也走不太稳,自己张开胳膊摇摇晃晃迈步, 跟着六哥,像条安静的小尾巴。
平时也注意不到,偶尔会在角落里, 看见偷偷探出来的小脑袋。
……实在很难坚持不心软。
新帝这样想了一阵, 神色就变得柔和, 看着灌袖的清风,缓声道:“那就不回去。”
不回那具躯壳, 也不回驰光苑。
强行将残魂聚拢,收回躯壳, 迫着活过来, 过不想过的日子, 和那些人的行径又有何异。
新帝站在驰光苑的石板路上, 看着日过修竹, 落下斑驳光影。
这处林苑修缮得很好,风雅幽静, 别有洞天,流水引涓涓灵气,是专门为了供奉国师修的住所,不是给小孩子住的。
不是给小孩子住的,自然也不会特地有照顾小孩子的人。
六哥走以后,燕玉尘在这种地方长大。
从早到晚都是一个人,没人看见他,没人理会他,没人同他说话。
燕玉尘在别院的时候,虽然不爱说话,但要说的时候,其实也能开口,只是声音小些,比旁人稍慢。
在这驰光苑被仙人养大,连话也说不流畅了。
……
新帝将手抬起来,轻声问:“跟六哥出去玩?”
他在原地等,也在思索去什么地方——雪宫被他封了,燕玉尘在那地方被一箭穿胸,看着两位仙人和逆党一同进来,被那位“洛仙尊”像个器皿一样随手拨弄。
对付逆党,新帝违背昆仑的规矩,暗中使了些道术,那些人死归死了,魂魄还在受雷罚。
故而宗庙也不方便去,细想之下,那地方冷清,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山上庙宇……也不便去,两位仙人还在打,一时半会儿怕是打不完。
新帝漠然抬眸,往那闷雷滚滚处看了看,神色平淡,事不关己,将视线收回。
他怕吓着弟弟,冷意一闪即逝,尽数敛回眼底,又恢复了温和神色。
“去买肉包子?”新帝柔声说,他查到燕玉尘的踪迹,弟弟从驰光苑偷跑出去,喜欢去山下的小镇玩,“刚出锅,热腾腾的。”
风过竹稍,日影微动,正踌躇间,又听见六哥说:“糖饼,红糖馅的,咬着烫嘴,吃着……甜透腔。”
这些话当做吆喝还听得过去,不论是昆仑修道还是人间帝王,一板一眼的念出来,冷冰冰语调僵硬,都实在太生硬无趣了。
新帝自己都这么觉得,摇头低哂了下,正要举步,那阵风却已朝他落下来。
柔软的、埋在记忆里的感触,悄然重现,覆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