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1)
的确有个角色的原型叫陈流,在电影里叫陈留,是个被小混混成天围追堵截,浑浑噩噩畏缩度日。
后来被沈灼野演的不良少年带人逼着,跳钢厂的高架——这是废钢厂的保留项目,那些高架半拆半锈,间距有近有远,颤巍巍立在半空。
能把一切埋了的大雪里,烦躁迷茫的少年人跳它,好像能跳过去就代表某种撕碎生活的勇气。
商南淮记得,电影里陈留被吓得昏过去,醒来以后就坐下病,动不动腿软,走路都有点费劲了。
……
商南淮不清楚这事跟沈灼野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本色出演到这个地步,沈灼野真逼着人跳过那东西吧。
话是这么说,邵千山那边动手动得的确毫不留情。
一夜之间,铺天盖地的“沈灼野霸凌”、“校园暴力之祸几时休”、“受害者亲口陈述昔日往事”……沸沸扬扬的热点,就轻易盖过了沈灼野拿的那几个奖。
沈灼野二十出头就跟着邵千山,有时候少年心性发作,随口胡说的话,也被当了呈堂证供,连录音都放在网上。
当初的赞誉都成了辱骂,夸沈灼野少年时演技有灵气,也变成了“本色出演”、“凶相毕露”。
这么过了一个星期,沈灼野那边也没有任何澄清、任何说明。
……一个星期后,商南淮接了通电话。
到了医院的商南淮,人都还有些错愕:“怎么叫我来?”
医生也没办法,沈灼野的手机里,联系人少得可怜,除了邵千山,也就剩下没完没了发消息骚扰他的商南淮了。
“确实是要做手术。”医生解释,“患者签了免责声明,但手术风险大,还是把能说的话说一说……”
商南淮想不通,沈灼野怎么会有先天性心脏病。
这人拼命这个架势,商南淮还以为他刀枪不入、百邪不侵,身体好得不成。
进了病房,沈灼野靠在床上,插着呼吸管没法说话,在管线的包围里昏睡。
商南淮等到他醒。
沈灼野吃力醒过来,漆黑的眼睛看了一阵商南淮,挣扎着要纸要笔,歪歪扭扭写字。
沈灼野在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写:我、没、有。
商南淮皱了皱眉。
沈灼野的力气极微,写了几个字手就发抖,后面更乱,几乎难以辨认。
沈灼野写,他没有霸凌陈流。
沈灼野承认他揍过陈流,往死里揍过,威胁过陈流再看见他一次就打一次。
……因为陈流就是当初污蔑他偷钱的人。
被逼着跳钢架的是他和陈流,那些人让他们偷学校的书款,不然就上去跳。
沈灼野不偷,选了跳钢架,一次比一次远,远到这些人实在怕出人命,才放了他。
陈流偷了这笔钱,又栽赃到他身上——沈灼野是没人要的野小子,穷得叮当响,没人教养没人护着,当然最有可能偷钱。
辍学的时候沈灼野十三岁,声嘶力竭解释了一天,没人听他的话,最照顾他的老师也痛心,叫他不要再犟嘴,猜测他是被逼着偷的钱,愿意借他钱先还上。
……从那时候起,沈灼野就患上严重的应激障碍,只是他自己不清楚、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没法解释。
沈灼野看着商南淮,他的胸口吃力起伏,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乞求。
这是种鲜血淋漓、走投无路的乞求,沈灼野第一次这么看人……商南淮没法直视那双眼睛。
商南淮这辈子没做过不利己的事,帮沈灼野,不仅不利己,还会惹上很多麻烦。
舆论不是谁说得对、谁更占理,谁就能占上风的。
舆论比的是谁说话声音更大。
这种风口浪尖,贸然替沈灼野说话,说不定会搅进什么样的浑水里。
所以商南淮没看懂那张纸。
他对沈灼野说:“安心做手术,等身体恢复好了,咱们两个搭部戏,我给你作配,让你当主角。”
这话他和沈灼野说过一次,但上次是胡扯逗这人玩。
这次是认真的,对商南淮来说,这就已经算是站沈灼野了。
商南淮听医生说了先心病的分类,沈灼野这种情况其实不严重,是不需要手术干预的类型,如果成年后不过分劳累、过分压榨身体,是不会复发的。
这事的确跟商南淮脱不了干系,但两个人是对家,这么作对天经地义,沈灼野压制不过他,只能把倒霉吞下去。
商南淮不去看那双眼睛,只是说:“先做手术,别的以后再说。”
病床上的人说不出话,喘息声渐渐平静。
隔了一会儿,沈灼野慢慢地写:谢谢。
“对吧。”商南淮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沈灼野慢慢弯了下眼睛。
那双眼睛很黑,很安静,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也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他给商南淮写:谢谢。
沈灼野写:谢谢你,看我写完。
商南淮怔了下,他还以为沈灼野是想让自己帮忙——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闪念反而叫商南淮开始后悔。
沈灼野眼睛里的光,不是求商南淮帮忙出去解释,是想让商南淮看着自己写完。
这就是沈灼野想拜托他的所有事了。
到这时,商南淮才忽然意识到,想帮沈灼野解释的是他自己。